420斤女士的痛苦经历：我和肥胖斗争了三十年

受访专家：顾岩，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上海第九人民医院普外科主任，主任医师、教授，上海交通大学疝与腹壁外科疾病诊治中心主任。

擅长：糖尿病与肥胖减重外科、疝与腹壁外科疾病、胃癌、肠癌外科治疗、胃食管反流外科治疗。

出诊时间：周一全天(专家门诊)，周四下午(特需门诊)

(健康时报记者 尹 薇 驻上海九院特约记者 徐 英)四百多斤，走不动道儿，连上个厕所都不得不专门请一个腰粗膀圆的阿姨从马桶上抱起来。姗姗(化名)这一次痛下决心，要好好治治这个肥胖病。老父亲为她选择的医院是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减重外科团队，得到团队负责人顾岩教授“可以通过手术来治疗”的答复后，四十多岁的姗姗和她78岁的老父亲欣喜若狂。

（图为顾岩主任在为一位女患者制定手术方案，这位患者术后恢复很成功）

没想过，我们一家人和肥胖抗争足足三十多年！

三十年了，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有一种偏见，以为胖人总是和懒与笨或馋挂钩，其实不然。这是一个日益庞大的群体。据国际知名咨询公司德勤咨询发布的《2020年健康医疗预测报告》预测，13亿多的中国人，超重或者肥胖症患者将达到7000万～2亿人之多。这其中，大部分肥胖人群可以通过吃动平衡来减少体重，回归正常人群。

可像姗姗这样的重度肥胖患者，不仅家人百思不得其解，就连目前的医学研究也还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刚上初中那时候，姗姗还只是一个有点偏胖的孩子。当时家里觉得她只是年纪小，再说母亲也是偏胖的体型，小孩子胖点也没啥，一家人当时没太在意。

一篇文章让母亲有些不安。它说，肥胖是因为神经内分泌系统异常导致的，虽然研究者还没有彻底了解清楚发病的原因，但这种肥胖和基因有关，因此也有可能遗传。这让姗姗父亲平添了很多担忧。不放心的爸爸，带着十几岁的女儿多次求医于上海一家大医院内分泌科，排查姗姗的肥胖是否是因为内分泌或者其他疾病因素引起。在得到只是单纯性肥胖的诊断结果后，全家人都放心了不少。

女孩通常对自己的体型都是很敏感的，从小较同龄人偏胖一点的姗姗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体重，但一开始，虽然会受到“另眼相看”，但在家人呵护下，她并没有太在意。在学校，她是一个努力向上的学生，读书时成绩一直不错，没让家人太操心。其他方面和同龄人差别并不大。姗姗从小喜欢与小孩子打交道，初中毕业那年立志要去做幼师，成绩优秀的她超过了录取分数线，却在面试时被告知体型偏胖会对小朋友造成不好的影响而最终没能被录取。

这时候身高1米69的姗姗，体重是130斤。为什么成绩优秀上进、喜爱孩子的自己，只是生得胖一点，就被认为会对小朋友造成不好的影响?这让只有15岁的姗姗怎么也想不明白。多年因为肥胖被歧视而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累积爆发了，她从此一蹶不振，再也不愿意继续学业了。最终，姗姗找了个接电话的工作，因为这个工作只需要坐着，不需要运动，单位也不会在意她的身型，倒是非常符合她当时的身体状况。工作倒也做得顺利，但是几个月过后，她的体重飞速上涨，人也越胖越懒，越懒越胖。二十出头的她，体重也已经飙升到了280斤。不少胖子都会经历这种体重骤增的阶段，和肥胖人群打了多年交道的顾岩主任从医学上解释这种现象发生的原因。过于肥胖之后，身体负担太大，供血和供氧系统都跟不上，大脑和各重要器官都有缺氧缺血现象，因此会容易瞌睡，越来越干不动活，思维有时候会断片，说话不能完整表达。

这些缺陷的发生会让这些原本想自食其力的肥胖患者一步步丢失劳动能力，受到更加严重的歧视乃至丢掉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最终退出社会，只能在家坐着甚至躺着不动，加重肥胖。

这样，无疑是恶性循环的开始。

为了减肥，各种方法都试过了

并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像专业医生那样体谅这个特殊人群。家人嫌弃，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友情，更别指望爱情——很多年轻的严重肥胖者已经陷入孤立无助的地步。顾岩主任最惋惜的是一些慕名来求医的青年患者，经过一系列问诊检查，却最终没能等来手术的机会。幸好姗姗还有不肯放弃的家人始终支持她。尤其是家里唯一不是肥胖患者的父亲，仍然四下顽强在为女儿寻找减肥的契机。

单纯节食不管用，父亲想到了能不能用点“减肥药”。当时真正能合法上市的减肥药几乎没有，然而打着减肥旗号的公司并不少。有家减肥公司主动找到这家人，提出可以免费为姗姗提供几个疗程的药物治疗，条件是她减肥成功后能帮公司做做宣传。公司声称提供的减肥药物属于独家天然植物秘方，不能公开成分。来历不明的减肥药物显然并不可口，但姗姗还是顽强地在家里鼓励下服用了。没几天，还没等姗姗取得持续性的瘦身效果，那个减肥公司却已倒闭了。

一段时间，有种说法称练习气功能帮助人体恢复平衡，为了给女儿减肥，姗姗父亲甚至拿自己做小白鼠，专门去学了一种气功。练习效果还真不错，老父亲自己一个月内瘦了三十几斤，甚至都成了单位的气功大师，可姗姗此时的负荷越来越大，身体却难以承受练习的体力而最终放弃了。

得知上海有家很著名的中医减肥机构后，姗姗也曾去咨询过。该机构对外宣传绝对保证减肥成功，方法可能包括药物、针灸、拔罐等综合调理。但条件是减肥的人必须全封闭住院6个月。从未离开家里的姗姗无法接受这样封闭式的束缚，而父母也心疼女儿，不想逼着她去，所以也就作罢。其实在搜索引擎上，输入“肥胖”，会出来无数打着减肥旗号的公司和机构。还有不少偏方——姗姗也慌不择路，一一照做，吃了好几个月的水煮菜，服用过各种偏方、土方等等。十几年各种减肥方法尝试下来，一家人筋疲力尽，而姗姗的体重却像上海的房价一样蹭蹭地往上涨，眼看就到了300斤。

这时候，已经没有家用秤可以给她称体重，不得已只能每天去粮店，用称粮食的大磅秤称体重。这么多年的无用功和吃苦头，姗姗已经产生了抗拒心理，开始不配合家人的各种督促。比如，给父母报错误的体重，甚至还离家出走。这让老父亲是又生气又心疼，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肥胖病人的内分泌和代谢肯定是有问题的。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会在后期并发糖尿病、高血压等疾病，而糖尿病这个恶魔也没有放过这家人。十年前，姗姗查出患有糖尿病，起初只是轻度的血糖增高，几年后她的脚开始发生溃烂，去医院就诊后，医生给开了外用药水治疗，需要每天换药两次，而女儿自己因为太胖根本无法弯腰洗脚。老父亲在工作之余，要照顾女儿的起居，还要每天为她洗脚换药两次。

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看着瘫在床上的女儿，还有生病需要自己照顾的老伴，老父亲忍不住地一阵阵难过，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

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我才真的下决心来尝试手术减肥……

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通过一些肥胖的病友辗转了解到，对付减肥还有一种微创手术的方法，特别是对于超过三四百斤以上的病态肥胖很有效果。已经有很多家大医院的普外科能够开展该项手术，而通过各种打听，老父亲选择了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这家上海最早进行减重微创手术的医院之一，而且顾岩主任主刀的手术没有发生过一例严重并发症。

其实，顾岩主任成为国内最早一批开展手术治疗肥胖的外科专家，开始也有几分偶然因素。身为主任，常规的普外科手术自然不在话下。而作为国内疝和腹壁肿瘤方面的权威专家，他还是上海交通大学疝与腹壁外科疾病诊治中心主任。腹壁肿瘤发病率并不高，但一旦发病，可能会把整个腹腔内的胃肠、子宫、腹壁等组织搞得乱七八糟，治疗时不仅需要找出和切除肿瘤，还要把剩下的器官妥善安置回去，再利用皮瓣移植修复技术，补好和固定受损的腹壁。因此顾岩主任有着丰富的综合的外科手术经验。

巧的是上海九院又以美容整形外科闻名全国，最初找上门来的是一位重达四百斤多斤，和姗姗一样饱受严重肥胖折磨，想通过抽脂加赘皮休整技术解决减肥难题的患者。

在仔细研究患者病情后，顾岩主任认为，患者已经出现严重代谢和脏器问题，抽脂并不能根治她的问题。出于为患者解决难题的考虑，顾岩主任根据当时国内外最新研究成果和自己的擅长，最终为该患者精心制订了通过微创打通胃肠旁路的手术方案。

手术效果很好，患者不仅顺利出院，而且恢复得很不错。这让顾岩主任意识到手术对于重度肥胖患者的意义，逐渐开辟了减重专科团队。就这样，慢慢找上门来的重度肥胖者也越来越多。

被多年的肥胖和减肥折磨得心如死灰的姗姗，终于下定决心来九院，尝试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微创手术减肥。

“姗姗当时的情况，和我们这里很多严重肥胖患者一样，减重手术已不单单是解决减掉体重的问题了。很多人除了胖以外，还有严重代谢问题，导致整个身体机能紊乱，严重时可猝死。所以做这个手术的目的，最主要是为患者解决其代谢问题，包括糖尿病、高血压、呼吸睡眠障碍综合征等。而手术应该是本着创伤最小的原则，我们并不主张开腹手术。”顾岩主任立即根据姗姗的身体状况，为其全面检查，并制订了微创胃肠旁路手术方案。2012年，顾岩为姗姗进行了手术，手术非常顺利，在术后几个月内姗姗就成功地从420斤降到370斤左右，血糖也恢复了正常。

事实上，减重后继续为肥胖患者塑形也成了顾岩主任另一绝活。大半年后，因为脂肪的减少，造成多余的皮肤下垂，姗姗又来到九院，找顾主任进行了一次术后整形修复手术。手术效果很好，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多余的皮肤已经变得很平整，也没有什么瘢痕遗留。

希望被重新燃起了

在九院，姗姗还结识了不少好朋友，他们都来自这里的“胖胖俱乐部”。建立这个病友会的组织，最早的初衷是联合内分泌科、营养科医生，制定科学的术后康复方案，鼓励手术成功后的患者继续坚持饮食、运动等综合调理。但没想到，还解决了肥胖患者的新问题。

很早以来，顾岩主任就注意到，肥胖患者因为身体和被歧视等原因，不愿出门与人交际。宅在家里减少活动，又会加剧肥胖，形成恶性循环。而有了这个俱乐部，姗姗找到了有共同经历的病友，心理上获得认同感。

现在胖胖俱乐部已经将近百人。俱乐部有的成员甚至在里面找到了另一半，牵手成功步入婚姻殿堂。姗姗也非常争气，术后每天都步行一个多小时，积极运动，两年时间，从420斤下降到了180斤左右，还找了份新的工作。

四十年来，女儿从来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有稳定的生活来源，全家人一直都是靠父亲的工资在生活。而刚过去的农历新春，两位老人却收到了女儿给的两个大大的红包。拿到红包的那一刻，两位老人的眼眶都红润了，这真是一家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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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顾岩主任减肥的人越来越多，顾岩也有些新烦恼。“尽管减重手术越来越受到重视，欧美与国内还将该手术纳入治疗糖尿病指南。但从医生角度，微创减重手术的指征、术式等还需要规范，减少风险。”顾岩也“狠心”拒绝了很多要求手术的人。“很多都是爱美女性，远没有达到姗姗这样的严重肥胖程度，而只是担心衣服穿不下，就要求手术，这样的人绝对不应吃这一刀。目前国内手术还有很多误区，比如开腹手术应该严格禁止，有些地方不规范，BMI过低也拉进来就做，这些不规范确实应该纠正。”

手术是让身体代谢回归正常的好途径，但并不等于手术后一了百了，还需要饮食和运动的辅助治疗。这也是顾岩组织胖胖俱乐部的初衷。因此，规范手术后，顾岩把内分泌科、营养科同事都拉到团队中来。他希望从同行们开始，深入了解重度肥胖患者们的生活状态，认识到严重肥胖也是一种需要治疗的疾病，将手术等正规治疗方案纳入疾病医保范围，为“胖胖”与糖尿病患者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责任编辑：荆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