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公公叫崔静宜，他是那种传统的老革命干部。89岁时发现他血尿，经查是左输尿管透明上皮癌。咨询泌尿专家后，用腔镜把左肾、输尿管切除，膀胱切除了一小块。手术后恢复得还是很不错的。他身体底子不错，每天按我的要求走1000步，一个月就出院了。没有给他做放、化疗。出院后，不管刮风下雨，他每天走三四公里。

　　89岁肾癌治疗时，还发现他右肺有个小肿瘤，由于两个手术不能一块做，就没有做，每一年肿瘤也没变化。他也是这个意见。2011年十月份，他的肺癌肿瘤长到拳头那么大了，入住协和医院。从10月入院到12月30日出院，一直就喘不过气。就没平躺过，一会儿仰着，一会儿坐着。

　　活检结果是肺腺癌，是原发的。他就算喘不过气来还要坚持出去遛弯儿，通过轮椅像小孩学步一样走。其实可以看出，他的求生欲望很强。

　　他自己还在想，哎，我有三个愿望：第一个，能过了元旦;第二个是能过了春节;第三，如果能再好的话，我能撑到五月过了95岁大寿。因此我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来减轻他这些痛苦。最后到了实在是喘不过气来的程度，他问我：“你说怎么办?”我说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气管切开，用呼吸机来带动呼吸。

　　后来转到我们医院监护室，一系列减轻他痛苦的措施就可以上了。在这整个过程里，我一直在给他用一种短效的麻醉剂。只要不舒服，就打开麻醉剂开关。我所有的决定都是在以减少痛苦为主要目的。就这样子维持了五个月。直到终于在病房里给他过完了95岁大寿。

　　他向我伸出三个手指，保姆猜不着是什么。我说，你是不是觉得三个心愿已经都满足了，你是想该走了，是吧?他点头了。

　　再往后，他的意识一天一天地丧失，最后昏迷了，肾衰、无尿。医生们建议用透析。但体内的水排不出来，人就整个变形了。他又是那么爱整洁、那么帅的一个老头儿，他能愿意吗?肯定不可能。尊重他本人的意愿就是最大的孝顺。所以我就说，没有意义了，不要做透析了，让他自然地走吧。当一切即将结束时，我们都在他身边，他真的是无牵无挂地走的。走的时候非常安详，和平时睡着了一样。

　　我公公清醒的时候说了，他死后遗体全部做解剖，对医学有用的全留下。他主动对我们交代要树葬，不用骨灰盒。于是我们在家房后种了一棵银杏树，把他的骨灰直接埋在树下。在树下摆放了一个小小的石座，我替老爷子写了一句话：“悄悄地来，也悄悄地走。留下一片绿，庇荫后人”。每次我们回家都要先到那棵树旁边去看看，说我们回来了。

　　对于清醒的临终病人，怎么去护理，怎么去面对，这是我们的一个命题。其实，医生让病人不痛苦、自然、安详地走，也是达到一定境界了。这就是既尊重他，又不让他痛苦的过程。

　　照顾老爷子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就是可不可以向更多的病人实施这种无痛苦的临终关怀呢?以前从来没这样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