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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17年07月14日> 总第1424期 > 22 > 新闻内容
我们最缺的就是笨人作家
刘震云
发布时间:2017年07月14日  查看次数:  

  刘震云大家在毕业以后,是从一所大学到达了另一所大学,从一本书到另外一本书。大家最需要知道的是,这个民族最缺失的是什么。

  这个民族不缺人,不缺钱。全世界都知道中国人最有钱。我觉得这个说法是最欺负人的。如果14个人有10块钱,另外2个人有9块钱,用我们国家发展研究院现代金融学的理论来衡量,到底谁有钱?我们的马路头一年修,第二年要拉开看一看;我们的大桥,寿命不会超过30年;一下雨,我们的城市就淹了。缺什么?我们这个民族缺远见。远见,对于这个民族,如大旱之望云霓,如雾霾之望大风。

  大家在另外一个大学起步时,有两句话千万不要相信:一是,“世界上的事是不可以投机的”,千万别信,世界上的事是可以投机的;另外一句话,“世界上是没有近路可走的”,这句话我也不同意。投机分子走近路成功的人,在人群中起码占80%。但主要的区别是,他们得到的利益只是针对他们自己。

  你做的这些事情是只对自己有利,还是你促进了这些事情的发展。这个民族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最缺的就是笨人。

  我在北京大学有很多特别好的导师,我在另外一个学校也有两个特别好的导师。

  一个是我的外祖母,她是个普通的中国农村妇女,不识字,她和上个世纪同龄,1900年出生,1995年去世,活了95年。她在方圆几十里是一个明星,如果演电影她就是安吉莉娜·朱莉,如果踢足球她就是梅西,如果打篮球她就是杜兰特,如果跑步就是博尔特。但她一辈子给地主打长工。她个子只有一米五六,但是我们黄河边三里路长的麦趟子,每次割麦子时她都是“头把镰”。头把镰是什么?就是第一提琴手。当她把麦子从这头割到那头的时候,一米七八的大汉才割到地头中间。

  在她晚年的时候,我跟她有个炉边谈话。我说:“你为什么割得比别人快?”她说:“我割得不比任何人快,只是割麦子时我只要一哈下腰,就从来不直腰,因为你直一次腰你就会直十次、二十次,我无非是在别人直腰的工夫割得比别人快一点。”接着她跟我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话:“我是个笨人啊。”这是一个伟大明星的教诲。

  另一个导师是我的舅舅,他是个木匠,小时候得过天花,脸上有麻子,大家叫他“刘麻子”。刘麻子做的箱子柜在周围四十里卖得最好。渐渐地,周边就没有其他木匠了。所有木匠都说“刘麻子这个人特别毒”,所有顾客都说“刘麻子做的箱子柜特别好”。

  他晚年时,我跟他也有个炉边谈话。我说:“舅舅,你的同行说你毒,你的顾客说你好,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说:“别人说你毒,和说你好,并不能使你成为好木匠。我能成为好木匠,是因为别人打一个箱子花三天时间,我花六天时间。你只花六天时间也不是好木匠,我与别的木匠的区别是,我打心眼里喜欢做木匠,我特别喜欢做木匠活刨出的刨花的味道。但你只是喜欢做木匠活,你也当不好,我当木匠会有恍惚的时候,比如我看到一棵树,如果是松木、柏木、楠木,就会想哪家的闺女出嫁的时候打个箱子柜该多好;如果看到的是杨树,杨树是最不成材的,只能打个小板凳。”

  他已经达到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境界。他虽然不是北大哲学系的,但已经达到了哲学系毕业的水平。

  有时我开车路过我们民族的马路,马路两边基本全是杨树,因为杨树长得快。但像欧洲、北美那些发达国家,路两旁全是松树、椴树、楠树、橡树、白蜡。树的质量对比能代表一个民族的心态。

  所以,我送在座的师妹师弟两句话:种树要种松树,做人要做刘麻子;举起你们手里的探照灯,照亮我外祖母没工夫直腰的麦田。

  节选自刘震云在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2017届毕业典礼上的演讲,图片来自新华网许晟/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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