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前，孙女夏德萱在网上发布的一段视频，让耄耋之年的爷爷奶奶“老夏与脆鹅”成了网络红人。老夏94岁，脆鹅80岁。老夏本名叫夏全茂，妻子叫陈翠娥。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当时的黑龙江小伙全茂离乡背井，随军来到台湾，遇到了金门姑娘翠娥，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两口子勤俭持家，先后将五个子女抚养长大。
夏德萱怎么会想到给爷爷奶奶拍小视频呢?是因为爷爷的病。
老夏有阿尔茨海默症，萱萱从小跟着老两口长大，那时的爷爷是出了名的严肃和刻板，等到萱萱大学毕业再和老人接触，却发现爷爷因为患病变得好像换了一个人。她希望通过录像让家人知道，爷爷并不是难以相处，而是需要家人的耐心和体贴，去照料一个老小孩的内心世界。
秀恩爱：没有你我就不能活了!老夏自恋、傲娇、爱耍风度，脆鹅毒舌、暖心，又好吊人胃口。就像说相声的逗哏和捧哏，一个包袱、一个接盘，三言两语，把方寸之间的小剧场填充得有来道去。
“你爱奶奶吗?”
“我怎么不爱你奶奶，我当然爱你奶奶，我不爱她我爱谁啊?”
“爷爷生病你还爱他吗?”
“当然啊!”脆鹅说完转头望着老夏，嘟起嘴来满眼宠爱，“他现在脑筋不好了，什么都忘光光。”
本来就颇有强势的脆鹅，在老夏失智以后在家中更是独揽大权，就势把老夏当成了小孩子。而患病以后的老夏，再也没法把自己的小内心包藏得那么严实，几句话就能让他暴露无遗。
比如，他见到什么带“娥”的都要念成脆鹅，一次念叨起了“脆鹅”奔月：“那怎么办，如果她非要去我也不能勉强。不过你奶奶不能离开我!”脆鹅听了笑得合不拢嘴，老夏又补上一句：“她实在要奔月我也没办法，我们一起去，那才求之不得。”萱萱说，主角就是两口子，又成天大庭广众地秀恩爱，这种视频拍得真是气人。
军人出身的老夏，硬气了一辈子，浑身散发着大男子主义，到老也要有自己的骄傲，好多话可不肯轻易说出口。一次他刚说心口疼，脆鹅就伸过手来要给他揉，被他严词拒绝：“这是男人的胸部，女人不能随便乱摸!”可是阿尔茨海默症总要使坏，不能就让他这么遂心如愿。一次老夏做梦醒了，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对脆鹅喃喃道：“没有你我就不能活了”。脆鹅可算听见一句良心发现的公道话，这时老夏猛然惊醒，被自己竟说出这么一句肉麻的话吓得打了一个长长的寒噤。
“没有你奶奶我真是没办法活，别人没办法照顾我。”
“那你要对奶奶好一点哦。”
“那不可能!”
这就好像小孩偷偷干坏事被大人发现。这个时候，最关键的就是死不承认，“我没说”“不可能”。不过这样面子上虽然得到保全，可是老夏心里怎么想的，脆鹅也就摸了个门儿清。
对于老夏来说，既然形迹已然暴露，不如索性做个模范丈夫。由此，他便最见不得脆鹅不在身边，不只是买菜、打牌，脆鹅不在眼前一刻就会担心。奶奶出去晒个衣服的空当，爷爷就对着孙女问长问短，生怕奶奶不见，脆鹅哼着小曲回屋时，老夏直呼：你吓得我要死!爷爷的心事，萱萱当然明白。两人走过六十多个春秋，他害怕哪天一个人，害怕哪天失去脆鹅。
没有包容，就没有患病疾苦后的不离不弃老夏经常会自己忘了自己是谁、人在哪里，好几次走到外面找不到家，最后是被警察帮忙送回来的。阿尔茨海默症本身并不可怕，但是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会把亲人从身边一点点地抽离，先是记忆，再是与家人言谈欢笑的能力，最后是孱弱的身体。
一次视频录像当中，爷爷索性连萱萱的名字都忘了，脆鹅在一旁又是提示又是复述，告诉他萱萱是谁，萱萱的爸爸是谁，让老夏学完一遍之后再讲一遍。娘儿俩在一旁等着他说出正确答案，结果老夏一张嘴，还是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或许对于网友来说，老夏和脆鹅的录影是糟心生活的暖心调剂;但对于老两口和家人来说，却是一份反复调取的记忆。老夏通过视频一次次地认识自己，强化自己，却又一次次地忘记。编辑视频的时候，萱萱要插入文字和声音，有时突然鼻子一酸，就趴在电脑前面默默饮泣。“一开始大家看了影片只是觉得有趣，但慢慢地就会开始反思自己的家庭，我们年轻人眼前的东西，不仅仅有恋人和工作，家庭也是这个阶段的选择。找到亲人彼此最舒服的相处方式，我觉得这是最有意义的事情。它总被我们理所当然地忽视，也总是稍纵即逝地失去。”
网友在羡慕老两口的恩爱之余，也希望自己能收获这样的甜蜜。其实，所谓夫妻连理，就要相互包容。没有包容，就没有患病疾苦以来，不离不弃的相濡以沫;没有包容，就没有磕磕绊绊之后，一个甲子的举案齐眉。
老两口一个不停地召唤“脆鹅”，一个默默地在老伴身边打理好一切家事。看电视、下面条、读报纸、买蛋糕，偶尔再随手拍上几个小短片。脆鹅奶奶常说，平常就是简简单单的生活，简单吃也可以有鱼有肉，比起因为天灾失去亲人、家园的人，他们已很幸褔了。“老夏，吃饭!”老夏和脆鹅的故事，就是在这样貌似单调的小循环里，感恩与默契得以滋长。摘自2月14日《北京青年报》，魏冠宇/文，图片来自夏德萱的Instagram(dk_1218)，扫描二维码观看视频“老夏和脆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