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患抑郁症的原央广《中国之声》主持人蒋术在新书《仿佛若有光:女主播抑郁症日记》用她病中的47篇日记,与我们分享了她从抗拒、接纳、反思到痊愈的心路历程。本期刊发摘自此书的第三篇。
生命需要一个安顿之所
不记得是第几次关着灯坐在家里等天黑了。但是已经好了很多,至少开始觉得饿了。还是不能说话,自言自语也不行。
每天的黄昏都很难熬,咬着牙,绷着神经,捂着胸口,一直忍到天黑整个人才能舒缓。我的晚餐都在8点之后,因为天黑之前我都在吐。每天下班回家的路对我而言都是折磨。那一步一挪的路,让我觉得日后再孤绝或许也不过如此了吧。
最近我加入了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群,我想同为抑郁症患者,一定能够互相理解,或许别人也有更好的治愈方法。
但我发现未必如此。
在这个群里,有些人会信一些莫名其妙的“宗教”。在我看来,那不是宗教,而是一些莫名的怪力乱神的方式。同时这里还充斥着理性和宗教之争、中医和西医之争、抑郁症到底要不要吃药之争,等等。
当然,我一直认为,只要这些方式不危害他人,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哪怕是什么封建迷信也行啊。
我还看到过一个治疗方法,说起来很迷信——叫魂。
有个抑郁症患者重到要住院。妈妈不懂什么叫作“抑郁症”,于是就带她去找神婆子。神婆子说:“哎呀,这个孩子丢了魂呀。”然后让她躺下,妈妈坐在旁边揉搓着她的胳膊和肩膀,嘴里要念叨着“春儿魂魄快回家,妈妈在家里等你”之类。
看上去可笑,但是这个患者真的就这样症状改善被治好了。
她说,神婆子说是丢了魂,就意味着这不是我的错,只是倒霉而已。丢魂不是件大不了的事,在许多人身上常常发生。
其次,妈妈抚摸着我,轻声细语喊我的小名,就像小时候摔了一跤,去请妈妈吹一吹一样。妈妈吹一吹就好了,爱我就好了。那些全心全意的抚触,让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在被母亲抚摸过后剧烈地娇气起来,它向我嘶吼:“对我好一点,我还活着!”
其实,医生也会做这样的治疗,会建议患者寻求家人的支持。但医生可能忘记告诉你一个简单的方法:请你的妈妈抱抱你,摸摸你。而且,即使医生这样告诉我,我也不会那样做,只会蜷缩在衣柜里独自痛哭。
所以,抑郁症可能真的有好多奇葩的治愈方式,但是只要能治好,只要没有其他危害,干吗不去试试看啊。
唯一不被理解的疾病被我碰上了
今天领导找我谈话了。谈话内容令我非常难过,难过得想辞职。
领导开口第一句就是:“其实你的病,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是你心态不够好……你呀,看的书太多了,懂的道理太多了……答案你早就知道,是你自己不愿意勇敢去面对……你可能觉得我们都是俗人,但你干吗那么不接地气呢?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那么仙气飘飘呢?……”
我举了很多例子,努力辩解。可是,他听完后,说:“天啊!你身边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你要多和乐观的人在一起,不要去和那些抑郁的人接触。”
他问我:“你认同我说的吗?”
我在那一瞬间迅速做出了判断——在“不得罪领导”和“身体健康”二者之间,我选择健康。
我坦诚地说:“我不能认同你说的话。”
“我能接受你对我的不理解,如果我们换位思考一下,你是抑郁症患者,我是正常人,我也一定无法理解你。”
“比如,有时候过道上有几个人在开心地聊天,我就不敢穿过过道去上厕所,哪怕是憋到尿裤子也不敢从人群中走过去。 这不是理性与否,读书与否,坚强与否,心态良好与否的问题。一个3岁的孩子,都知道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尿尿要去厕所。可这些,我就经常做不到。”
“有一次我因为憋尿,把内裤抠出两个洞。还有一次尿了裤子。由于长期如此,我憋尿憋成了膀胱炎尿血,吃了几个星期的药才痊愈。”
“我知道你是善意劝解,我一度也想辞职, 但我知道辞职是消极的方式,医生也不建议我做任何重大决定。”话说到这里,我已经感到心悸了。
走出办公室,我躺在沙发上好久,才慢慢恢复了正常心率。想起昨天另一位同事在朋友圈里发的生病感悟,不由得感到无奈和悲凉。
别的大部分疾病,都可以大大方方地交病假条,住院时身边都有鲜花水果和温暖的探望,都可以晒坚强、晒乐观,都不会被人说“离他远一点,别被他影响”。即便是传染病,也有慰问和理解。
别的疾病住院可以走医保,最贵的教授门诊挂号费也只有30块。可抑郁症挂号费动辄上百,药费上千,手术费上万,而这些都是全自费,还不包括其他检查项目。
住院在精神科,“精神病”是骂人的话,人们唯恐避之不及。骨折了、感冒了不会被人指责和误解,不需要承受和躲避世人的误解。可我无论身处医院、家中还是办公室,都只能靠自己硬挺着。这种孤绝和无助,没有得过抑郁症的人,永远不会懂。 即便在张国荣去世这么多年之后,依然不被了解,更别谈被理解了。摘自《仿佛若有光:女主播抑郁症日记》,青音、蒋术著,鹭江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