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水栓塞为何这么凶险？

　　新闻背景过去的八月份，羊水栓塞成为全民科普词。继引发全国轰动的“湘潭事件”后，各地又不断传来羊水栓塞的报道，不过相对于“湘潭事件”坏消息，后两桩都是好消息：8月16日，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历时48小时抢救成功了一位发生羊水栓塞的产妇;8月25日，一位羊水栓塞产妇在河北省香河县人民医院的全力抢救下转危为安，创造了县级医院救治同类疾病的奇迹。

　　“能够挽救羊水栓塞产妇是一个奇迹。”

　　在惊心动魄的抢救后，上海一妇婴医院副院长孙静感慨万分。这场“战役”初步告捷，共耗时两天两夜，53袋血液输进了产妇的身体里，前后共近40名专家参与抢救。“这一次，患者真的很幸运。”

　　羊水栓塞为何这么凶险?抢救到底难在哪儿?健康时报记者近日走访多位知名妇产科医院专家，试图还原与“产科死神”的决战历程。

　　判断羊水栓塞，几分钟决定是否能活

　　“羊水栓塞抢救的最大难点是无法事先预防——无论顺产还是剖宫产，任何产妇都有可能发生。即便是产检一切正常的足月孕妇，都有可能突然发病，而且来势汹汹，可能马上就转变为弥漫性休克和多脏器衰竭。”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产科副主任李儒芝介绍。

　　上海一妇婴这位患者的发病就非常突然。不仅历次产检结果都正常，即便8月16日凌晨5点入院待产时都还一切正常。9点左右，胎膜破裂、宫缩剧烈，发病5分钟左右便意识模糊，出现呼吸困难、紫绀等症状。幸运的是家属就在身边，马上告诉了医护人员。

　　“最初发现和处置很重要。由于羊水栓塞发生毫无预兆，随时都可能发生，有时甚至延迟到正常生产后一段时间，原本正常的产妇也不一定每一秒钟身边都有家属或医护人员，这为及时发现带来难度。”李儒芝解释。

　　一妇婴值班医生周木兰第一时间赶到后，一面为产妇胸部按压，一面和家属排除了其他病史，此时当值医生已经首先考虑羊水栓塞的可能性。随即麻醉科和新生儿科也赶到，立即开始了心肺复苏和气管插管。为了母婴安全，医生在病房中把胎心已经不太稳定的胎儿抢救出来交给新生儿科，随即产妇送往手术室继续抢救。几乎没有片刻耽误，为后来的成功赢得了时间。

　　羊水栓塞的症状不一定都十分典型，很多时候会和其他症状混淆，比如产后出血。一些判断往往也是经验之谈，比如上海国际和平妇婴保健院常务副院长、围产科主任程蔚蔚教授就认为，羊水栓塞患者一般有几大症状：

　　第一是呼吸困难。患者表现为大叫一声后，出现心慌、胸闷、面色青紫发绀、呼吸困难等特征，多数发生在产前或临产前;

　　第二是血压骤降。患者可能会出现不明原因的、无法解释的血压下降、面色苍白、全身发冷、四肢抽搐等症状;

　　第三类多数发生在产后，表现为不明原因的持续不断的阴道出血，而且血液不凝。

　　身经百战的湖南省妇幼保健院主任医师金明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提醒，当孕妇临产或手术中，出现一些不能解释的前驱症状，如畏寒、寒战、烦躁不安、呕吐等症状，应高度警觉羊水栓塞的可能。

　　不管如何，羊水栓塞在发作时很难直接诊断是业内共识，其发病进程也十分之快，严重者发病马上死亡，临床上不乏还没来得及救治就已经离世的案例，这些都是这个疾病死亡率极高的原因。

　　“过去羊水栓塞死亡率是100%，但随着医疗技术和认识水平的提高，也有抢救回来的情况，所以目前羊水栓塞的死亡率大概在60%~80%左右。”程蔚蔚教授介绍。

　　一场羊水栓塞手术，不是一个科室、一个医院的事情

　　做好预判和及时处理只是第一步，羊水栓塞就像一场艰难的接力赛，靠的不仅仅是产科的奋勇当先。稳定产妇的血压、呼吸等生命体征后，麻醉科就要跟上。在一妇婴羊水栓塞产妇抢救过程中，光麻醉师就有四位参与。

　　因为羊水栓塞随时发生，如果母亲全身血循环受阻，此时还在母体的胎儿也会受到严重影响。第一时间把抢救出来幸存下来的婴儿交给专业儿科医院继续救治成为首选。在上海一妇婴的抢救案例中，婴儿被新生儿科的医务人员紧急送往上海儿童医院，这为产妇的抢救分忧不少。

　　“很多人甚至望文生义，以为羊水栓塞就是羊水把子宫口给堵住了，认为羊水能有多少，放出来不就好啦。这是严重误解。含有粪便、碎片组织的胎儿羊水进入母体血液循环，会使母体发生类似过敏性休克反应，其内还含有一些促凝物质，会促进母体血液发生凝血改变，并造成母体多器官功能受到损害，甚至危及生命，所以，此病非常凶险。可以说，这是一种灾难性的产科并发症。”程蔚蔚教授解释。

　　上海仁济医院和东方医院ICU的专家相继赶到，即便抢救了一百多位危重产妇的上海交大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何征宇副主任也是第一次遇到确诊为羊水栓塞的产妇。他立即着手为产妇恢复凝血功能、维护生命体征，并保持心、肺、肾等多脏器不过多受损。护理部则一直昼夜不停地监测、配药、输液。

　　除此之外，第九人民医院还及时并无偿提供了放射仪器检测，瑞金医院承担了所有血液的化验等，一次性汇聚这么多大医院的抢救资源实属不易。见到患者苏醒后握着丈夫的手，全体医务人员都忍不住流泪了。

　　至此，这场羊水栓塞抢救已成为全员参与，五家医院支持，动用近40名专家的多学科大会战。

　　“产科危急抢救的每一次战役都不轻松，我们前几年抢救一个羊水栓塞产妇，用了9天9夜时间才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我们能保证的是，每一次发生危机情况都会倾尽全力救治，但每一次结果也都可能不一样。”程蔚蔚教授感慨。

　　补充血液，成为维系生命的重要关口

　　在上海一妇婴的抢救中，血液中心全力支持，据孙静副院长介绍，48小时集中送来了53袋血，后续又输入二十多袋血液。须知，一个成年人不过4000～5000ml血浆，这样等于换了一遍血。

　　“羊水栓塞发展速度非常快，产妇因凝血功能障碍可能会流血不止，有的产妇在半小时内就会死亡。一旦产妇出现羊水栓塞，对医疗技术和医疗资源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有时甚至要调用全市的医疗力量和资源。”程蔚蔚教授介绍，及时补充血液也成了维系生命的重要关口。2012年，在上海国际和平妇幼保健院九天九夜抢救那位羊水栓塞产妇时，血液就用了15000毫升。

　　“而一个地方调动的血源，和当地人口和献血人员数量密切相关。上海这样人口密集的大都市，相对而言血液供给会更充足。”上海华山医院血液科李佩主任介绍。

　　“由于国家高度重视母婴保健，下大力气降低死亡率，所以各方都很支持我们产科急救的用血。”程蔚蔚教授介绍。这也得到了其他几家产科医院的支持。

　　非但如此，一般常规用不到这么多大量低温保存的血液，时间紧急，复温也是难关。一妇婴抢救现场，在场的医护人员甚至用自己体温温暖冰凉的血袋。

　　家属不能理解，原本正常的产妇怎么突然要抢救了，有的还要切子宫，而孩子可能也同时在抢救……

　　“感谢家属的配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孙静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明明是医务人员奋力抢救拯救了羊水栓塞的产妇，为何却频繁感谢家属支持呢?

　　“在人们接受现代妇产科分娩方式之前，女性生产被视为生死攸关。近些年来，随着产科诊疗技术的提高，大家反而觉得生孩子已经没有太大风险了。羊水栓塞发病率不高，但一旦发生就是一个非常非常紧急的情况，除了医务人员抢救，医患之间的信任和配合很重要。”李儒芝主任介绍。

　　对于羊水栓塞产妇的家属来说，做决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来是羊水栓塞发病率不高，家属很难理解原本正常的产妇怎么就需要抢救了。二是在抢救中，为了不让羊水及其他有形物质继续进入血循环，使病情加重，可能在必要时要切除子宫，这意味着无法继续生育，万一再遇到婴儿大脑缺氧等不良情况，这让家属骤然之间往往难以接受打击而做出理智的决断。

　　一切变化都在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内进行，抢救时又无法从头解释，这往往为医患纠纷埋下导火索。

　　“为了不让更多羊水、血液通过子宫进入血液，带来新的异物，此事要当机立断切除子宫，可子宫对产妇生育和生活而言，对家庭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因此国人往往难以接受。我院上次抢救的那位产妇，瞬间缺氧人都紫了，医务人员立即为其做了人工心脏按压复苏，因为病程实在发展太快，反复按压中产妇的肋骨骨折了，这也需要家属能理解抢救的急迫和医务人员不得不做出的救治。”

　　“在这次的抢救中，上海一妇婴保健院的专家团队技术过硬，在我到达前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正确判断，家属在抢救室外可以全程了解手术的动态。一个抢救可能要签无数次字，但家属无比信任我们，迅速做好配合，为我们的抢救赢取了时间。”前来支持抢救的上海仁济医院重症医学科副主任医师何征宇说。

　　程蔚蔚教授肯定了这一点，“在兄弟医院驰援前，我们自己先要当机立断做好判断和处理，才能更好地争取家属的配合。”

　　不过，羊水栓塞带来的可怕的伤痛显然不是一台手术，几家医院能够抚平，原本憧憬新生命的家庭，转瞬间却迎来可能是妻离子散的悲惨结局，任何人，恐怕都不能心存宁静。

　　“希望全社会都能体恤这个家庭的不易。”上海一妇婴新成立的患委会代表这样对记者说。

（运营：吴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