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站着两个年轻人扶着一位老者，应该是父子三人，手里提着“承德医学院附属医院CT、MRI资料”的片子，一看就是外地来北京看病的。

车正开着，一对中年男女拼命往我这里挤，我扭头看了一眼，女的手里也提着一个医院的影像袋子，写着“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东肿瘤）。把我挤到一边后，他们开始和父子三人搭讪：“大哥你也是从承德来看病的？”（以下对话，父子三人简称“患”，中年男女简称“托”）

患：“是啊，你们也是？”

托：“对对，我们是A县的。”

患：“哦，我们是B县的。”

托：“那离得很近啊，我有个小姨就是你们B县的，XX镇。这都能碰上老乡真巧，来北京看病太不容易了。生病的是大哥？什么病啊？”

患：“肺，不好。”（肺癌。）

托：“哎呀，我们家这口子（指男的）也是肺，前几天才去东肿瘤看过。你们手术了没有？4还是6（化疗了4个疗程还是6个疗程）？”

是老乡，又都是肺癌，巧得让人不敢相信，但他们手里有袋子，而且那么懂肺癌的术语，让人不得不信。

患：“老家医院说不能手术，化疗4回了。”

托：“哎，东肿瘤也一样，说不能手术，让我们化疗，做了几次副作用太大了，本来人还挺精神的，化疗几次以后就吐得没有人形了。”

患：“哦，我们化疗反应还行。这不是化疗完想来北京看看还能有什么治疗，听说XX医院放疗水平不错。”

托：“可别提了，我们都打听过了，放疗副作用更大。有个病友放疗把肺给损伤了，说是什么放射性肺炎还是纤维化的。还有个病友是胰腺癌，放疗把肠子都照穿了，一肚子脓。我们吓得不敢做了，就去看了中医。”

患：“对，我们也想来北京看看中医，听说广安门中医院好，打算去。”

托：“广安门我们去了，人太多了。最有名的教授是F，根本挂不上号，你说现在肺癌病人这么多，咱们平头老百姓，又是外地来的，哪能挂到号？后来我们又打听到，广安门中医院副院长水平也非常好，刚刚退休，现在偶尔在武警XX医院出门诊。我们找了他，吃了十几服中药了。你看看，现在他气色也好了，也比以前胖了，看不出来是个病人吧？”

患：“真的这么有效？”

托：“可不，咱看病找到最实用的才是最关键，中药得长期吃，以后还得调药，得跟住一个医生。你说即使费劲找到一次大专家，以后每次调药可不一定都能找到。而且F好是好，就是药贵，一个月的药汤下来怎么着也得五六千块，而这个副院长，不到2000就可以了。”（趁热打铁，用价格牌给出致命一击。）

患：“那不错啊，等我们去XX医院看完放疗，也过去看看吧。”

托：“哎，正好今天我们就去那边调药，干脆带你们一起去吧，一来我正好给你领个路，二来副院长的号也不好挂，我是老病人了，跟他说一声，应该能给你加个号。”说到这，地铁到了换乘站，患者下车换乘了，中年男女也跟着一起下了车。

在旁边目睹了这一过程的我，心里一直在斗争要不要出来劝阻，但最后还是怂了。一来不知医托势力多大，怕打击报复；二来，大家都是空口无凭，凭什么患者要相信我不相信他们？就算我亮明了医生身份，我也不可能对患者的肺癌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贸然阻拦反而里外不是人。

这种医托，一不算偷二不算抢，连骗子都很难算是，毕竟不论中医西医，不能说效果不好就是骗子。就像电视直销，里面卖的东西一定没有大品牌的好，但那么多人买，还不是因为价格便宜广告做得好？

在这个电信诈骗都没法根除的社会，指望官方解决医托问题不现实，还得靠自己擦亮眼睛。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把这次见闻写下来，让大家看看医托到底是怎么做“地推”的。

其实，除了大医院门诊大厅及邻近地铁站，火车站也是医托的重灾区。来北京看病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坐火车，“猎物”最密集。而且来看病的人很好辨认，坐轮椅、抬担架的一定是，面色蜡黄有人搀扶的八成也是，手里拎着没法折叠的影像资料大袋子的更没跑。

医托喜欢的“猎物”包括：肿瘤无法手术或害怕手术的、担心放化疗副作用的、治疗后留下后遗症恢复较慢的、慢性病无法根治需要长期服药的，等等。总之就是对大医院的诊治结果不满意的人。

那天早上我遇到的医托，应该是坐地铁去火车站“上班”，正好遇到了老家来看病的“猎物”，出于敬业精神就地提前开工了。

常听有患者抱怨，现在看个病，得先自学医学，否则就容易被骗。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只要你摈弃“高手在民间”、“世外有神医”的想法，相信受到专业认可的业内人士，就可以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要“死马当活马医”，就算你不差钱不怕造，也请答应我，不要耽误正规治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