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失忆老人

编者按：“老头儿搜救队”是志愿者苏鹰眼的搜救故事。他五十岁了，是个退伍军人，组建了一支专门寻找走失老人的搜救队。他们每次出动都力求三天内找到，不然老人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老人从家里走丢。

他们有的就睡在路边；有的在早餐摊捡卖不完的馒头；有的专门和警察躲猫猫，说他们是“日本鬼子”，自己在保护机密文件……

中国每年走失的老人超过50万，平均每天有1370位，几乎都是因为阿尔兹海默症造成的失智。他们往往在出门时突然发病，忘记了现在的身份，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自2016年成立专业搜救队以来，4年321起案例，几乎每次都是三天内把人找到。我们总结出一个规律，三天是黄金时间，超过了这个时间老人的活动半径越来越大，找到的概率越来越低，同时老人的危险系数将几何倍增大。

如果有一天我走丢了，我希望也有人能来找我

2016年冬天，我在北京街头遇见一位老人，穿得很单薄，手里拿着个布袋子，用一口纯正的京腔问我“高家园粮店”在哪里。“粮店”已经取消几十年了，我觉得不对劲，多问了几句，发现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看起来快八十的人了，一直念叨着儿子在家等着吃炸酱面。

我一下子想起姥姥以前就是这样：近期记忆模糊、远期记忆清楚，把年轻的事当成现在的事。这是阿尔兹海默症的症状。报了警我才知道，老人家住卢沟桥，已经走丢四天了，家人都在拼命地找。

那些走失的阿尔兹海默患者都会让我想起姥姥。我是姥姥带大的，在我离家的那些年里，渐渐听到家人说姥姥“老糊涂”了，脾气越来越坏。

好几年后，妈妈带着姥姥去体检，医生告诉她，姥姥可能几年前就有了阿尔兹海默症。她发脾气不是真的性格不好，而是认知退化让她记不住、认不出东西。一直生活在陌生环境内，任何人都会高度紧张、有攻击性。

姥姥晚年住在一个小地方，邻居彼此熟悉，她经常会走出去，但走不远就会被人送回来。即便这样，她也有一次走丢过整整一夜。1996年，姥姥去世了。我一直后悔没有尽早发现、理解姥姥的病，后来又补习过很多阿尔兹海默症相关的知识。

遇见卢沟桥走丢的老人后，我就想做寻找走失老人的搜救。人人都会老，家家都有老人，但老人却是这个时代最被忽视的一个群体。更何况我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如果有一天我走丢了，我希望也有人能来找我。

裹在泥壳中的老人，幸好找回来了

2017年5月，我们在石景山寻找一位走丢的老人，找到第三天，依然一无所获。他是一个退伍的空军军官，快90岁时被阿尔兹海默症击倒，渐渐地不认得人，以为自己还在部队。他会管家里保姆叫警卫员，还耍脾气，不让警卫员跟着。

90岁生日后的一天，他支开了“警卫员”，说自己要去逛逛。到太阳快下山了，老人也没回来。

我们接到求助后，按照监控一路沿着田村路搜寻，发现老人消失在了两段监控之间的盲区。查来查去，怀疑的区域越画越大。四天，我们撒出去上百人，一无所获。

直到第五天，我们在一处建筑垃圾填埋场找到了。那是一个裹在泥壳中的老人。他的脸紧贴着沼泽，嘴边拱起一个小泥堆。在滴水未进的三天里，老人一直在吃泥巴维持生命。送去医院一个月，老人全身器官衰竭，在睡梦中去世了。

家属给我们发了很长的消息说，幸好找回来了，让他们还能陪伴老人最后的时光，否则他们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搜救的困难，有时是路人太好心了

老头儿搜救队目前最大的困难，有时不是参与者的数量，而是路人“太好心”了。

老人走失在外，如果没吃没穿，很快就会因为异常被送医或者报警，但总有些好心人给他们一些吃的，甚至给件旧大衣。给完了，特别怕老人感谢他，撒腿就跑。

我们曾经因为老人在监控里“凭空消失”绕了很多弯路，找到时才发现老人穿着路人送的衣服帽子，在摄像头底下过没被认出来；有的老人明明没带钱，却不知道在谁帮助下坐上了公交车，一夜之间跑到城市的另一头。

城市里的好心人确实很多，能够支撑老人等到救援，但善良的人还可以更聪明一些。如果你碰见的老人有一些奇怪的举动：比如又冷又饿还在外面走，比如不会过马路，请再多问几句，可能就会发现他们答非所问或者特别固执地要去做某件事。

所有这一切反常，其实都是在对你说：“孩子，我需要你帮我报警，送我回家。”

摘编自微信公号“天才捕手计划”，陈  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