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外科首席专家、教授  凌 锋    2018年12月7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我早上6点起床，洗脸、刷牙、吃早餐，准备行李下午去广州会诊。
我出门前，腹股沟处的皮脂腺囊肿破了发炎，走路磨着痛，就顺手拿了一板“头孢呋辛酯”，我经常吃的抗生素。服前我又仔细看了药品说明书核对剂量，可服0.5克，我就服了一片。服下头孢后不到两分钟，忽然感到左手掌发痒。刚挠了几下，右手掌也开始痒。只几十秒，这种感觉就出现在口周，并顺着咽部往下走。“不好，一定是药物过敏反应!”我曾有过荨麻疹过敏反应，皮肤瘙痒出风疹块，但从来没发生在口周及咽部!我立刻打开抽屉找地塞米松片，没有，只找到一支“万托林”喷雾剂，装进口袋就往楼下走，想赶紧去医院用些激素，万一路上气道憋着，还可以喷万托林。
【救命小贴士】过敏反应会有许多症状：最常见的是鼻塞、喷嚏、浑身瘙痒、红、起风痒疙瘩;也有严重的反应喉头水肿、憋气甚至憋死;但最快最危险的就是过敏性休克。如果在医院发生过敏反应，即刻进行肌肉注射肾上腺素及激素等一系列抢救措施。如果在家发生，第一要放平病人，让脑有充分供血;第二立即打120，说清病人情况和地址;第三，家里没有血压计就摸脉搏，如果手腕处能摸到脉博，大概有不低于60mmHg的血压。如果手上摸不到，颈动脉还能摸到，还有呼吸，血压大概在40mmHg左右，就要实施胸外按压，并托起下颌骨，让呼吸顺畅。如果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面色青紫，就要立即按标准实施胸外按压和口对口人工呼吸。
一切都在两分钟内进行：我穿上羽绒服，登上旅游鞋，出门上电梯，下楼进汽车，司机小董已经在楼下等着。6点42分，我坐进副驾驶，痒的感觉不太明显，但人似乎昏昏沉沉，不得劲儿。我说“去医院”，一边拿起手机，我在手机上写院总王凯的名字，但写了两遍都错了。“我的眼晴怎么越来越模糊?连通讯录上的名字都找不到……”还没等看清名字，手机就握不住而滑到地上，我也完全没有了意识。此时离出发时间还不到3分钟!
小董扭头看见我的头歪向右侧、张着嘴巴大口喘着粗气，大声喊着：“凌导，凌导!你怎么了?”我无声无息，只是喘着粗气。小董学过CPR(心肺复苏术)，第一反应就是握着我左手脉博，“还在跳动!”他遂即加大油门，蹦着双闪，一路按着喇叭急驶，右手始终握着我的脉博。
【救命小贴士】过敏性休克来得非常快，2~3分钟就可能血压下降到零!如果在车上，只能加大油门、闯着红灯奔向医院。选择医院的原则是：1.最近的医院;2.距离相等则是最熟悉的医院。千万不要只奔大医院，舍近求远，耽误抢救的最佳时间!3.如果车上还有其他乘客，可协助帮忙打电话122(交通指挥中心)，告知你车上情况、汽车位置、要走哪条路线、去哪家医院，122会给你一路绿灯。如果当时没来得及打电话，事后一定要马上去交通管理站说明情况，最好有医院证明。
早上不到7点钟，虽有些拥堵，10分钟也到了西客站。这一段时间小董感觉我的脉不像原来有力，始终没有意识，呼吸越来越弱。他恐惧极了!立即给他领导拨了电话，未通。转而立即给我秘书倩倩打电话，急促而带着哭腔说：“凌导快不行了，你快点到急诊科找人找车，在急诊科等我!”倩倩立即给王凯去电话，王凯又通知了急诊李晔、陈革。
7点05分小董开上急诊室的坡道，他下车冲到护士站大喊：“快!快!凌锋主任昏迷不行了!”分诊台的男护士郭伟找了一个轮椅推到车边。此时的我全身软绵绵地瘫坐在轮椅上，完全没有意识，头像拨浪鼓一样来回摆动，全身大汗，衣服都湿透了，四肢厥冷，小董抱了三次都没拖动，最后是一位旁边站着的病人家属跟小董、郭伟一起把我搬到轮椅上进入急诊科护士站。此时我们科的三人也急忙冲到急诊科。急诊科的王春原医生马上一面量血压、测脉搏，一面问：“什么情况?”小董刚要打电话问我的保姆小华，已在手机上发现小华给他发的我吃的头孢呋辛酯的药盒。
【救命小贴士】120到医院前，都会跟急诊科联系做接病人准备。自驾车到医院，过敏原最好交待清楚，医生就可以当机立断下医嘱处置。小华做得就很到位，用手机把我吃的药拍下来预先发给司机，节约了来回电话询问的时间。此时此刻的每秒钟都是珍贵的!
医生立刻明白这是药物过敏性休克!所有治疗措施随即而至：肾上腺素半支肌注x2;建立两条静脉通道;10毫克地塞米松静注;苯海拉明静注;葡萄糖酸钙1支静注;心电图正常，超声心动图显示下腔静脉充盈不良，几乎无血……从上车后的意识丧失，一直到急诊室里的治疗，这一段时间大约30分钟我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什么是濒死时的“圣光”，我完全没有看见!只是依然感觉左手腕的疼痛和阵阵便意。潜意识中一直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解出来!太丢人了!”在我努力憋着时，在一片嘈杂声中，我似乎被人扯到床上，但我睁不开眼晴，只感觉有人给我擦脸上的汗，有人脱我的鞋子和解开衣服做心电图。
忽然觉得一个人使劲拍打我的左脸并大声喊道：“凌导，睁开眼睛，我是国光!”我强睁开眼睛，似乎周围都是人，右手扎着液体，右脚也输着液。周围一片欢呼声：“醒了!醒了!”“凌主任，您睁开眼!伸一下舌头!”我慢慢地遵医嘱活动，头很沉。左手在量血压，好像是陈革。我低声问他：“血压多少?”“60/30mmHg。”“噢!”我长舒了一口气，又回到人间!之后情况就很简单了：我被送到神外监护病房，血压平稳120/70mmHg，各项指标正常。10点去厕所解了大便，如释重负。拔掉所有静脉输液，口服液体和半流食，次日上午9点就出院了。周一重新满血复活又来上班!“打不死的小强”又活过来了!
大难之后我反复思忖：头孢我也常服，怎么会这样呢?经查阅得出：如果吃了头孢类药物，在1周之内不能饮酒。同样，如果喝酒之后，在1周之内也不能吃头孢。因为两者接触会出现双硫仑反应——双硫仑在与乙醇联用时可抑制肝脏中的乙醛脱氢酶，使乙醇在体内氧化为乙醛后，不能再继续分解氧化，导致体内乙醛蓄积而产生一系列反应。
头孢菌素如头孢哌酮、拉氧头孢、头孢美唑、头孢孟多、头孢甲肟、头孢替安以及甲硝唑、替硝唑、呋喃唑酮等可引起双硫仑样反应，表现为用药后饮酒出现四肢无力、软弱、嗜睡、眩晕、幻觉、头痛、恶心、呕吐、胸闷、全身潮红、虚脱、惊厥、甚至血压下降、呼吸抑制、休克等反应。轻者可自行缓解，重者应及时采取必要的措施进行救治，因此患者在使用以上药物前2日应禁酒，且用药后1周要避免饮酒以及服用含有乙醇的饮料和药品。
回想起来，前一天(12月6号)晚上我参加天坛医院介入中心的开张仪式，晚宴上喝了半杯红葡萄酒!这该死的双硫仑反应，差点让我命丧黄泉!经历过这场劫难，立即觉得死亡其实离我并不远。如果过敏再来得快一些、如果小董不是那么及时把我送到医院、如果到了医院的治疗并无大效、如果……也许我都会告别如此斑斓的人世间。
据凌锋的Zine主页，人民网高泽华/摄，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