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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19年05月28日> 总第1604期 > 11 > 新闻内容
肿瘤专家成为癌症患者后
摘自2019年5月19日《解放日报》,杨书源/文
发布时间:2019年05月28日  查看次数:  
  一位在全国结直肠癌、放射性肠炎治疗领域颇负盛名的肿瘤专家,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的副院长、结直肠肛门外科三区主任王磊,在一次体检后发现自己竟然成了胰腺癌重症患者。
他害怕一休息就会更累
耽误更多时间
我见王磊的第一面在诊室。   那是医院二楼门诊大厅最深处的一间诊室,门口挤满了人。以往,他一周坐诊两个上午,每个上午都要接待30位患者。而今,院方考虑王磊身体状况,患者减为10位。
患者们并不知道,医生本人就是一位重症癌症患者。唯一泄露这个秘密的,是白大褂里面的黑色羽绒夹克。5月初的广州已有初夏的潮热,但在手术和长期治疗后,王磊总是觉得冷。
早上9时开诊,每位病患的问诊时间都将近20分钟,直到中午12时,10位患者才看完。除了偶尔喝一口保温壶里的水,王磊没有中断过诊疗。“他害怕一休息就会更累,耽误更多时间,不如一鼓作气。”王磊身边人的解释。
诊室不足10平方米,患者和家属大多在进门前异常沉默,一坐下情绪和语言就像是泄闸的洪水。一位女士陪着母亲来看病,患者刚坐下,没等王磊询问病情,女儿就开始啜泣。一位患者得了结肠癌,家属特地嘱咐护士先进诊室告知王磊:只告诉患者肠道里有息肉。王磊应下了,故作轻松地告诉患者:是息肉引起的肠道狭窄。
一个上午的门诊,王磊对每位患者都说了一个词——“生存质量”。这是他患病后感同身受的4个字。后来记者从秋然那里得知,就在出诊的前一晚,王磊又因为疼痛而整夜无法入睡。
如果我慢一点
或许就不是今天的结局
“直肠癌专家王磊病了。”这个消息,在他被查出患病后的1年时间里,一直没有公开。
王磊说,“其实刚开始我不希望自己站出来,后来觉得,如果能用自己的经历提醒别人,也挺好的。”得病后王磊对妻子说:“这20多年里,在我加速跑的时候,你如果能拖拖我的后腿该多好。如果我慢一点,或许也就不是今天的结局了。”
在过去十几年,王磊和家人一直挤在医院附近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即使后来家里购置了新房,可王磊坚持不搬家:距医院太远。就连得知患病的瞬间,王磊也照旧处于工作常态:当时他刚下一台手术,而此前3晚,他接连做了3台手术。那天下手术台时,王磊笑着告诉自己的学生、主治医师马腾辉:年纪大了,到底有些体力不支,一台手术下来累成这样。就在几小时后,马腾辉才明白:老师的生命正在被癌细胞透支。“很后悔,我们都是学医的,却忽视了他的身体。”马腾辉自责不已。
毕竟,王磊的检查结果是在被他一拖再拖的体检后知晓的。腰疼无力、感冒发烧久治不愈,这些症状维持了大半年,但这位像是长在手术室的外科大夫直到妻子再三催促,才完成了员工体检。结果像被现实重重打了一记耳光——“肿瘤标记物CEA异常升高”。进一步检查后确诊为胰腺癌晚期,癌细胞已扩散到肝脏。
之后,王磊就在他工作的医院接受治疗。他没有正式的病假手续,未脱离每天的工作轨道。
他回复病人咨询近千条
“都是患者,能帮就帮”
无论是线上咨询平台的咨询留言,还是手机短信、微信好友申请,王磊总觉得,“都是患者,能帮就帮”。
5月初,一位患者家属在平台上给王磊留言:“爸爸确诊胰腺癌,患病已超过半年,微信看过关于您的文章,跪求胰腺癌的诊疗建议”王磊在当日就迅速回复:“我本人不是胰腺专家,个人建议先化疗,人生都有低谷,我们只能完全接受现实,延长生存时间、提升质量!”在这一平台上,患者对王磊的咨询近千条。王磊留下了好几段身为病友的感悟与勉励。
2007年王磊从美国学成归国后,和30多位同事逐渐创办起一所广东省首屈一指的胃肠肛门专科特色医院。他在院内培养了30多人的胃肠疾病专业研究团队,年接收结直肠癌手术患者5000多例……而这背后是大量休息时间的等价交换。
“目前我的科研团队除了我以外,最有经验的医生还只是主治医师,我得托着团队赶紧成长。”采访次日下午,出完诊的王磊又穿上羽绒服,拎起吊瓶,去23楼的结直肠肛门外科病区参加每周的课题组例会。秋然说:“每次他手术成功回到病房,脸上都是泛着光的,你就会明白,只要是和患者相关的事,即使再挣扎,他依旧慢不下来。”
只是,现在的王磊也尝试着在原本密集的生活中多凿出些孔隙。与记者交流时,他的手紧紧拽着爱人的手,时而把手掌在秋然的手背上摩挲几下,时而抬头专注地看着妻子——这也是王磊病后慢慢发生的转变。
资深的肿瘤专家
成了配合良好的患者
王磊对自己的治疗方案毫不干涉。“我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们。”这是王磊常对同事们说的一句话。要让一位资深肿瘤专家成为“配合良好”的患者,的确不易。对于治疗王磊有许多自己的判断。目前的治疗团队中,大多数医生都是他的下属。王磊深知,如果他对治疗方案表露太多个人想法,会影响医生的独立判断。
和王磊所钻研的领域不同,被称为“癌中之王”的胰腺癌至今尚无世界通行的规范治疗标准,王磊的治疗方案大多也效果不明。对于这些甚至连一个完整的临床案例也没有的方法,王磊也愿意一搏。最近,王磊正在使用免疫治疗方法。秋然说不清,这已是王磊经历的第几个治疗手段了,“我们就像是在黑夜里航海的一群人,偶尔看到灯塔,快要接近时却消失了,那么就要去寻找下一束光亮……”
王磊和妻子闲聊时谈起:“千万不要让我成为抗癌斗士的形象,我就是一名想要寻找更多生命可能性的癌症患者。”
他对治疗自己的医生如此,对护士也是如此。午夜挂完点滴后,只要王磊看到值班护士有些睡意,都会自己起身拔掉针管。“我太知道深夜起来工作的感觉了,让她们稍微轻松一点吧。”
2019年5月,王磊的生存周期从检查结果刚出来时判定的3个月延续到了现在的1年又2个月。对于他的病情而言,这已是一个奇迹。但命运究竟还会慷慨给予王磊多长时间,没人知道答案。
那我就倒着生长
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
在生与死之间,多少病人在疼痛中挣扎。他们不是“生活”,只是“活着”。
“在我们国家,对死亡教育很缺乏,我是生病后才有感悟。现在我知道我大致的生命期限了,那我只能倒着生长,把每一天当成是最后一天来活。”王磊说。
“所有外科医生都喜欢做更有成就感的事,比如完成一个漂亮的直肠癌手术。而这些患者术后的生存质量,却是琐碎而麻烦的事”秋然说,丈夫投入大量精力做琐碎又麻烦的事,是因为“看到患者活在煎熬中,他就要管”。
在去年4月的手术后,王磊的上腹腔切除了近半,此后他80%以上营养都靠输液维持。即使这样,他在手术仅仅两个月后就带队站在美国临床肿瘤大会的发言台上,带去了消化道领域唯一一个来自中国的口头报告。
这是一次艰难的出发,秋然全程随行时带了4大箱药。十余个小时的飞行中,王磊没有进食,全靠输液袋维持基本生命机能。大会前王磊在宾馆里几乎不敢出门,挂营养盐水、长时间闭目养神……大会当日,他在没有任何支撑物的情况下,在台上站立20多分钟,完成英语演讲。他的发言缓慢、有力、沉着,目光带着自信。同事们都认定,现场没有一个不知情者能仅凭发言表现就得知他是一位癌症晚期患者。那场发言,他几乎用尽十多天里积蓄的全部能量。如他所说,他就是一名想要寻找更多生命可能性的癌症患者。
摘自2019年5月19日《解放日报》,杨书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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