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有过一次离家出走。因为学习不用心，挨了父亲一巴掌和母亲一顿骂，小小的世界瞬间坍塌。

　　我哭着跑出家门，跑到小镇中心广场，那里停着一辆熟悉的小巴。上了车，紧张的心松弛下来，“我去找姥姥”。

　　一个多小时后，我在一个叫东新的小站下了车，如愿看到一家小商店，姥姥在这儿给我买过一把小梳子。走了一段土路，看到一条小河，上面有个吊桥，姥姥家就在河对岸。

　　我战战兢兢走上吊桥，不一会儿，两个青年人超过我，几乎是大踏步地向前，吊桥荡啊荡，我强忍着不哭，几乎是连走带爬地过了吊桥，顺利到达姥姥家。

　　姥姥很惊讶，问我一个人怎么来的?把我搂在怀里，轻抚头发念叨着，“摸摸毛，吓不着……”知道缘由后，也没责怪我，而是赶紧生火做饭，煎了两个荷包蛋。

　　那天晚上，我和姥姥睡一个被窝。这份温暖和安心，让我一下子看到父母和姥姥的差距。姥姥从不打骂孩子，再生气的事儿，她也会和颜悦色地讲明白，你懂了就好了，她说小孩子是慢慢长大的。

　　第二天，姥姥把我送回了家。闹了这次离家出走以后，我在学习上主动多了，希望长大后天高任鸟飞。母亲一反往日的严厉，对我宽容了许多，只是我跟他们怎么也亲密不起来。

　　学校毕业后，我在外地工作、结婚。生女儿贝贝时，母亲来伺候月子，带了两只土鸡、一箱土鸡蛋、一袋猪蹄，自家产的各种豆豆、蔬菜，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母亲一脸认真地强调，“小河，小河，这个名字多好啊?”

　　我一笑置之，孩子的名字可不是随意起的，孩子爸爸已经咨询了起名公司。母亲就是看到家乡的小河，随意起了这个名字吧?

　　令我吃惊的是，母亲对外孙女温柔得可以拧出水来，一下子完成了从“严厉妈妈”到“温柔姥姥”的蜕变。

　　母亲乐颠颠地带着她去菜园子、松树林、小河边，在大自然里进行启蒙教育。贝贝调皮捣蛋，我呵斥几声，母亲就大惊小怪地提醒我，“小点声，别吓着孩子，晚上做噩梦……”

　　贝贝上学后，母亲经常告诫我，“别让孩子上那些课外班，千万不要拔苗助长!”有回贝贝作业多，写到晚上11点。母亲知道了，严厉谴责我：“写不完就算了，小孩子9点半之前必须睡觉，你不知道吗?”

　　“别的孩子都能完成作业，怎么就她不行?”“你跟人家比干啥?”我心里一百个不服，在我小时候，母亲总拿隔壁的二丫教育我，怎么当了姥姥就不一样了?

　　当然，在贝贝眼里，姥姥很开明，至于妈妈呢?翻看贝贝的作文本，当她想不出来写啥时，我这个反面典型有着取之不竭的素材。比如，贝贝在作文中写道，“在我还小的时候，妈妈把我关在黑屋子里，还锁上门，我害怕极了。”

　　“那是因为什么事儿呢?”我问贝贝。这下勾起了她的痛苦回忆，她边说边嘤嘤哭起来，最后还来一句，“那时我小，还不懂事儿呢!”

　　我也有苦衷啊，“熊孩子”有时真气人，不想打骂就用了这个法子责罚她，没想到给幼小的心灵留下这么大的阴影。

　　有段时间，贝贝总是眨眼睛。有位医生提醒我，“也许，应该治疗的是妈妈。妈妈太强势了，孩子就紧张……”果然，我平和下来，贝贝眨眼睛的毛病也不治而愈了。

　　岁月催人老。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已当了姥姥，那天在街上遇着她，抱着一个粉嘟嘟的小婴孩，真想上前亲两口。

　　不知怎的，我越来越听不得孩子哭。有回坐高铁，有个年轻妈妈教训一个小女孩，因为英文单词没背下来，妈妈说了好多狠话，弄得孩子哇哇大哭。我听得这个难受啊，真想把小女孩抱在怀里安慰。

　　这一路，我的心都碎了。小孩子哪懂得成人世界的那些条条框框，在她的小小世界里，真的犹如困兽一般，才那么伤心难过啊?

　　突然想起母亲起的那个名字，小河，小河，真是一个好名字啊。孩子的成长是一个非常自然的过程，理应如同小河一般，平静而轻缓地流淌。不能像一辆疾驰的列车，生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也许，只有到了当姥姥的年龄，才能理解这些。这就是姥姥的“溺爱”吧?

　　摘自11月24日《中国青年报》，刘吴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