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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18年08月17日> 总第1531期 > 11 > 新闻内容
我是一位患了空鼻症的医生
发布时间:2018年08月17日  查看次数:  

  名词解释:空鼻症——患上干燥性鼻炎和萎缩性鼻炎之后,鼻腔黏膜变得干燥萎缩,严重的甚至有些组织也病变萎缩,以致鼻腔的整个解剖结构发生变异,鼻腔通道变得宽大,空气未经加工直接进入肺里,就好像用嘴巴呼吸一样。

  1994年,美国梅奥诊所的Eugene Kem和Monika Stenkvist提出了空鼻综合征概念,该病以最常见症状的组合出现,如矛盾性鼻阻、呼吸困难、鼻及咽喉部干燥、抑郁等,目前尚无公认的诊断标准。

  我是一名耳鼻喉科医生,也是一位空鼻症患者。

  我经常给耳鼻喉科病人看病,却无法解决自己的鼻子问题。

  “哼”一声,鼻甲骨从鼻腔里窜了出来

  1994年毕业后我进入一所乡镇卫生院工作。2003年3月,我去市里一所最好的三甲医院的耳鼻喉科学习。10月的一天,我跟一位同学闲聊,他看了看我的鼻子,说我鼻甲大(主要是下鼻甲),可以让老师做手术。我那时鼻子没有任何不舒服,一看专家技术高,又觉得做手术鼻子可以变得更好,加上带教老师不收我的钱,我就糊里糊涂同意了。

  医生让同学先麻醉了我的鼻子,接着用微波“滋滋滋”地把它(左鼻的下鼻甲)烧了。我说先做一只鼻子,看看效果怎么样。

  做完去吃饭时,鼻子就堵塞不透气,我跟陈医生说我鼻子不舒服,他告诉我这是正常情况,习惯就好了。但过了一段时间,左边鼻子里一动一动,轻轻一擤,“哼”一声,掉出一大块血块、血痂。又过了几天,左侧鼻子有异样,又一擤“呲”一下,从里面跑出一小块骨头,像一个织布梭子,两头细中间粗,表面坑坑洼洼。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鼻甲骨。

  当时最明显的感觉是——清早起来,喉咙偏左不舒服,清早睡醒老是觉得左侧喉结下有痰,一喝热水,一咳嗽,很快就觉得好了。

  还是不放心,我就去拍了一个CT。拍片的医生告诉我,我鼻中隔(把鼻腔分成左右两部分的组织)有一点偏。

  我拿着片子去找刘医生,他说我这种情况可以不做手术。但是我那时想,鼻中隔歪了,整直肯定更好。于是,他给我做了鼻中隔手术。

  做完手术后的一天夜里温度骤降,冷空气毫无阻挡地直往喉咙、气管里钻,刺激到咽喉、脖子,半夜刺激醒了,感觉脖子好胀好大。

  第二天醒来,连假都没请,穿上厚厚的棉衣,我又去市里找刘医生。不知道刘医生当时怎么想的,“滋滋滋”又把我右边鼻子的下鼻甲用高频电凝烧了。现在猜来,当时他是想让两个鼻子一样透气吧。

  难受时,我往鼻子里塞过黄瓜、筷子

  我后来才知道,自己的左鼻甲被烧得干干净净,连骨头带肉都没有了。右鼻子好一点,有时还能感觉到鼻腔阻力,感到气流在里面走。

  鼻子有很多功能,但我鼻子的这些功能都慢慢消失了。一旦鼻甲没有了,如果我鼻子不塞东西,呼和吸都感觉不到。

  工作时鼻子难受,我就把写处方的纸揉成一小团塞进鼻子里,这样舒服一点;在家里就塞咬成适当形状的苹果、黄瓜;觉得很难受了,再用生理盐水冲洗一下。

  2006年,鼻子的病情越来越加重。之前碰到天冷才往左边鼻子里塞东西,后来每天都要塞东西。我塞过卫生纸和塑料纸,但它们不透气,而且很轻,一呼气就出来了,然后我就找沉一点的东西塞。

  于是我把筷子截断,塞一小段筷子进鼻子里,然后用胶带绑在鼻子上。走在路上,有时也会掉下来,我只得赶紧找片树叶,用舌头把树叶舔干净后,再嚼烂塞进鼻子里。

  平时外出,我都戴口罩,村里的人问起来,我就说咳嗽。有次我忘记戴口罩了,给病人换药时,鼻子里的东西露出来了。病人看见就会很好奇:“咦,你鼻子里有啥?”我说没什么,但真的很丢人,本来他们就是来看鼻子的,结果看到医生鼻子里很古怪。

  有时候我好像找不到生存的地方与方式。

  去年夏天,天气热得受不了。鼻子难受,塞什么都不能缓解。上班不想说话,下班回到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行,活动更难受,咽鼓管过度开放,鼓膜不停地活动。

  那些天,不堵鼻子,鼻子难受;堵了鼻子,心口难受。夜里难受得醒了,不能翻身,必须坐起来,然后转往另一侧。鼻子又僵又硬又干无法入睡,人烦躁得想发疯、想打人、想跳楼。好不容易睡着,醒后浑身极度疲乏无力。

  求医:花不尽的钱,受不尽的罪

  我也请假去各种医院求医问药,却得不到任何结果。每次我走进诊室,说自己可能因为做手术鼻子不舒服,他们听后就开药方。我问医生咋回事,他们都不太搭理我,后面的病人又在催,我不好意思赖在那里,只好离开。

  2008年左右,我看有本书里说,能在下鼻甲残端拨开后把唇龈沟切开,弄一块面部肌肉转到鼻子下鼻甲残根处。第一,增加鼻腔阻力;第二,它是一块“活”肉,有血管有神经,易成活。

  我在网上找到了作者赵医生的联系方式,他是外地一家医院的耳鼻喉科大夫。我说我就是得了这个病,我想找你帮我看看,他同意了。

  那天天刚朦朦亮,我下了火车直奔医院。赵医生看完CT后说,“你回家用(生理性)海水洗吧。”

  “你不是说垫一块肉可以有鼻甲的功能吗?”他说,“下鼻甲有血窦,在神经调节下会大会小,垫一块肉疙瘩,没有神经调节,不会有想象中的下鼻甲功能。”事实上,他不相信我说的情况,所以才叫我过去让他看病。

  我加了不少QQ群,里面很多人病得没我重,但他们工作生活条件差,加上又不太懂怎么护理,病情很快加重。病友孙姐说,有人因为受不了空鼻症折磨跳楼自杀了。还有人开始时找医生,找法院,找律师,后来精神错乱了。孙姐她自己去了北京、上海的医院治疗,都没有得到任何效果,甚至去了国外的医院,也只能缓解空鼻症痛苦。

  没有病历和诊断,没法打官司

  一晃过去了十几年。我想去北京医院让专家看看,又担心越弄越不好,加上当时又没有钱。

  给我手术的刘医生开始说借我一万块钱,我担心钱还是不够,想去跟第一位做手术的医生说说,我想,或者他可以赔一点钱给我。

  刘医生在电话那头很不高兴,说我非常过分,还说当时是因师生情谊才给我做的手术。

  我跟刘医生说,这不是两个人的事,我想去找医院说说,他不吭声,我就找医院去了。医院调解员说,我当年没有交钱,不符合医院赔偿的规定。

  我还找了律师咨询,律师说我没有病历本,没法打官司。

  我需要一份诊断证明,就去了市里的医院,但医生都不愿意给我写诊断。

  今年3月,调解人通过医院的账户转给了我3万块钱作为协议的赔偿金,但都没有一份正式的协议书。摘自澎湃新闻,明鹊/文,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何琪娜制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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