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朋友老成给我发来短信，说他儿子6月16日结婚，邀请我参加婚礼。

　　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尽管婚礼地点在北六环边上。因为，我与这场婚礼的缘分，已经整整22年了。

　　那是1996年春的一天，北京下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大雨。接班后很长一段时间一个病人都没有。

　　我比较得意，心想这么大的雨，估计不会有多少病人来了。

　　那个时候网络很不发达，更没有微博微信，在急诊室干坐着很难熬。我向护士台的护士报告了去向后，离开急诊到单身宿舍，拿了一本书，准备前半夜在诊室看。

　　晚上八点钟左右，我从宿舍拿着书回到急诊。刚走到急诊室门口，就看到几个农民从一辆农用三轮车上用门板在往下抬病人。

　　我想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多半是车祸外伤啥的，只要不是女的就好。因为女性一到急诊，通常会被首先分到妇产科，即使是阑尾炎腹痛，也需要妇产科进行会诊。

　　不幸的是，我探头一看，病人是个女的，面色青紫。我边走边问一个浑身湿透的抬人者大概什么情况，对方着急地说“快要生了”!

　　我腾地一下就紧张了。我让其中一个人去挂号，我领着他们到妇科诊室。我让他们把患者从门板上挪到平车上。

　　患者姓穆，孕32周，下午开始头痛，呼吸困难，郊区医院诊断为妊娠合并心脏病。好在我一听，还能听到胎心!

　　小穆牙关紧咬，上下牙直打架，根本无法完整回答我的问话。她丈夫是典型的北方汉子，后来我们叫他老成。当时已经被吓得哆哆嗦嗦、语无伦次。

　　我总算初步清楚了病情，是妊娠合并心脏病，突发心力衰竭!两条人命的压力一股脑儿压到了我并不宽阔的肩上。

　　我电话报告三线医生请求援助，然后自己跑步去联系内科、超声科、心电图室，并和家属一起推车运送孕妇去做各种检查。根据会诊结果，需要急诊行剖宫产结束妊娠，否则心功能障碍力无法纠正。

　　一番紧急准备后，小穆被推进手术室进行了剖宫产。手术过程中小穆的血压波动很大，好在麻醉科很有经验，有惊无险。小穆手术后住进了重症监护病房，孩子因为是早产，被送进了儿科观察。

　　一切忙完之后，天差不多都亮了。我回到急诊室，瘫倒在平车上。正好小穆的老公老成过来问我情况，我怒从心头起，悲自口中来，跳起来仰着头大声质问这个“浑蛋”老公：你老婆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让她怀孕?你们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医院?

　　原来小穆早就诊断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二尖瓣狭窄伴关闭不全，医生早就说过她不能怀孕。但这两口子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小穆觉得不为男方留个一瓜半枣就对不住人家。于是两人共同“作案”，结果就怀孕了!

　　然后，他们偷偷让胎儿发展，躲着不去医院看医生，好不容易扛到了32周，结果发生了心力衰竭，从郊区的妇幼保健院直接送到了我们医院。

　　后来我和老成成了很好的朋友，尽管个子比我高一头，但他依法依规叫我谭哥。

　　几年后的一个夏天，我去了他当时承包的鱼塘，和他一起在小木屋中守池塘。在北京郊外的星光下，在阵阵蛙叫声中，就着小穆做的侉炖鱼，我们喝了一宿。他喝的是北京著名的二锅头，我喝的北京著名的啤酒。

　　后来几年，春节他都要专程给我送山货。有一次他用编织袋口袋给我送了一条蛇，吓得我魂飞魄散。

　　还有一次，在禽流感流行之后那个谈鸡色变的时候，他居然冒险乘公交车给我送了一只活鸡，让我煲汤!

　　更有意思的是，他还帮我“打过架”。有一次我同样是急诊值夜班，因床位紧张无法将一名药物流产失败的女大学生收住院，我建议她按当时的规定转回给她药物的医院。

　　她男朋友一着急，骂骂咧咧就要和我动手。老成正好来医院找我，不由分说一把拎着小伙子的领子，生生地将他举离了地面，瞪着他吼：“你连医生都敢打，你老婆不想要啦!”

　　2014年春天，北京电视台拍摄微纪录片《致母亲》时，我带着摄制组去了老成家。仰望着他那身高1米91、即将参加高考的儿子，我颇为感慨。不到三分钟的片子，老成一家有30多秒的镜头，应该算主演了。

　　昨天在婚礼上见到了他新婚的儿子，似乎比几年前又高出了不少。当然，吨位也上去了。

　　作为一个妇产科医生，这场婚礼我是不是值得参加?

　　图文据微信公众号：协和谭先杰，谭先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