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危重患者的主战场在重症监护室(ICU)。这儿像是患者在人间的最后一道门，离开这儿送到太平间走向死亡，还是转到普通病房继续活下去，只在一瞬间。这个瞬间是医生的机会，能不能把患者抢回来，就看这个瞬间。
壹
我记得很清楚，2月15日16:16，57岁的王先生在家属陪伴下到急诊求诊。来医院时，他已经胸闷气急。急诊预检发现他血压极低，几乎测不到。
立即转入急诊抢救室，患者氧饱和度很低，呼吸窘迫。马上紧急气管插管，上呼吸机。其他指标也非常糟糕：心肌酶谱异常，心电图左边身体几乎测不到心跳，胸部CT显示右肺下叶炎症。
初期怀疑为心梗，立即做心内科检查，排除心肌梗塞和肺动脉栓塞。诊断为急性暴发性心肌炎，多脏器功能衰竭。这时患者已经用上最高浓度的氧、极量的肾上腺素。即使这样，还是维持不住正常的氧饱和和血压。
18:00紧急送入综合ICU。28分钟后上ECMO，全力抢救。19:00ECMO成功建立。一边做心肺复苏、一边除颤、一边上的ECMO，建立体外心肺循环，重建心脏泵的功能。再用呼吸机支撑，生命算是短时间稳住了。
当时我拿着除颤仪就像拿着两个电熨斗，在患者胸口“砰”电一下，再看患者心跳，没回来?再来一下!还没有回来?继续电!直到心跳稳定。
贰
一天夜里，附近地级市医院的一位领导打电话过来，有位31岁的产妇，重症肺炎，妊高症，多脏器功能衰竭，病情危重。
我们立即组织会诊小组，带着ECMO机器出发。到当地医院是凌晨两点多，产妇呼吸窘迫，呼吸机支持，伴有严重休克，我们建议上ECMO。
产妇的老公听说上ECMO费用一天一万元，犹豫了。家属不签字，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回到杭州当天，患者病情进一步恶化，我们带着ECMO再次出发，这一次家属不再犹豫，含泪签字。但是患者上了ECMO没有条件转运了，医生护士留在那里协助抢救。
历经十多天的抢救，危重症产妇的病情趋于相对稳定。如果不是两次半夜去长兴，如果没有带着ECMO，这位产妇可能已经离世。
生死关头，患者和患者家属没有足够的医疗知识进行科学判断，甚至连理智冷静的思考都做不到。这个时候，医患需要尽快建立彼此的充分信任，医生要站在家属的角度去理解他们，提出专业的建议，帮助家属做出理性和正确的选择。
叁
王先生在综合ICU第二天，ECMO支持6小时后循环好转。但很快又出现大问题，缺血缺氧，很多脏器崩溃。
8:00，患者出现7次室颤及室速，继续除颤!每次除颤，心跳都有一两秒恢复，所以不能放弃!除颤了13次，患者的心跳终于回来了。
当天九十点钟，用足药物，患者的心跳才真正稳定下来，他终于有一点点自己的心跳了!这时，又爆出新问题，患者右下肢肿胀，可能存在远端肢体缺血。
ICU联合血管外科做大讨论评估发现微弱血流，有保住血管的机会。经药物保守治疗，右下肢动脉搏动好转，肿胀没有继续恶化。
大起大落的阶段过去，家属从崩溃中缓过神来，问人救回来了，那脑子好不好呢?我们很肯定地回答家属，患者是有意识的。最初心脏停跳时，我们上了脑保护。ICU要做的不光是维持住患者心跳呼吸，还要保护他的各个脏器，尤其是脑这个“总司令”。在上ECMO48小时后，患者对外界刺激有反应，瞳孔有反应，说明脑功能没有受损。
肆
ICU看似很平静，每位患者都戴着呼吸机甚至ECMO，家属不能进来探望，整个病区只听得到机器“嘀嘀嘟嘟”的声音。
患者每一刻都有危险，就像这位王先生，即使上了ECMO，有一点点差错也可能有生命危险、脑损伤风险、截肢风险。
到了20日，患者上ECMO快一周，他的心脏、肺部超声一天一个变化，心脏和肺都在慢慢好起来。家属后来问我，ECMO是非常先进的治疗手段，那是不是上了ECMO危重患者都能救过来?我和家属说，医学是局限性的科学，ECMO本身有多种并发症，风险最高的是出血，达到25%以上。
伍
ICU是个试炼厂，谁对谁好，谁对谁不好，一看便知。大年初一，科室收治了另一位甲流重症肺炎的病例。从患者送入ICU病房起，他的老婆一直等在门外。晚上，我好几次看到她和衣躺在ICU的地上，身下垫着一块布。后来，她搬来一张担架床，面朝墙壁蜷缩着。
我劝她找个宾馆睡觉，她有点抱歉地说，“我不会影响你们抢救病人，一早我就把椅子和衣服收起来。”她说：“这次可能是生离死别，我想离他近一点。”
用上ECMO两周左右，患者慢慢恢复。有天我和他说话，“你知道你病着的这十几天，是谁陪在病房外面一步也不肯离开?是谁拉着我的手求我一定要把你救活?是你的老婆!”患者闭着眼睛，说不了话，流下了眼泪。
过了两天，他的老婆探视结束后突然找到我“他怎么了?他竟然张开手抱我!”我告诉他你一直等在门外。他老婆抽泣起来，“我们结婚十几年，这几年他几乎不和我说话，今天抱我了……”从那天起，患者积极配合治疗，他知道他不是孤军作战。摘自3月16日《都市快报》，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综合ICU主任黄曼/口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