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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17年11月21日> 总第1459期 > 21 > 新闻内容
我们为什么害怕死亡
发布时间:2017年11月21日  查看次数:  
    编者按:2016年,独立学者柳红和几个年轻人发起“2016,让我们谈谈老病死生”生命系列公开课,每月邀请一位有特殊生命体验的人到高校与年轻人分享生命感悟。如今,《十二堂生命课》集结成册,以文字与大家相见。
 
 
中国人死在ICU的意愿全球最强主讲人:王一方
    很多人对医学投身安宁缓和医疗不理解、不认同,以为医学就是救死扶伤、永不言弃。其实,疾病可以分为三种,三分之一的病不治自己会好,它叫自限性疾病,如感冒,即使不治疗,也能慢慢痊愈。三分之一的病怎么治也治不好,如癌症晚期,唐氏综合征等。还有三分之一的病有办法治愈,而对于第二个三分之一,没办法治愈和改善,但可设法提升病人生活质量。
浙江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有一位大夫叫陈作新,他是一个医学博士,也是重症医学专家,主管ICU。他父亲得了肺癌晚期。他没把父亲留在医院,更没送进ICU,而是把父亲送回老家,种南瓜、养鸡、钓鱼,半年后父亲溘然而逝,很安详。许多人不理解。
某年清明节,CCTV策划了一档“清明我们谈死亡”的节目。邀请他做嘉宾,他也答应了。后来他在机场打来电话说,他不能来,他被骂怕了,不敢再面对镜头了。其实,他做的是一个明智的医疗决策,明知父亲肺癌晚期,治疗上没办法,就把父亲送回家晒太阳、种南瓜、养鸡、钓鱼,让父亲快乐地度过余下日子。难道留在ICU就是好日子吗?先不说ICU昂贵的费用,浑身插满管子,连自主呼吸都不能,只能延长痛苦,然而,今天中国人死在ICU里面的意愿是全世界最强的,为什么?迷信技术与金钱,觉得那是“享受”。死在家里多好,环境都是你熟悉的,亲人的亲情是最温暖的。
姑息关涉整个社会文化服务,绝不能只靠医生、护士,需全社会动员。学会姑息关怀技术,既可以当志愿者,也能在家庭中主导老人姑息关怀。这有点像买保险或储蓄。例如,湛江广东医学院附属医院建了义工“幸福银行”,以特“储蓄”功能,把义工招到大家庭,把义工服务时间存入“银行”,当自己或亲属有需要时,便可享受同等的服务。
 
身体有病痛,也要过好精神生活
主讲人:柳红
    子尤是10月22日去世的,我们计划在24日举行告别仪式。
有一位发小,23日来我家。她带我出去买了旗袍和剪了短发。剪短发,是因为在孩子最后阶段,我姐姐对他说:“你妈妈留短发可好看了。”子尤说:“我妈妈留短发的样子我不记得了。”我说:“那好,我哪天剪给你看。”然而,已经没时间了。所以,剪个短发给儿子看就成了一个心愿。
十年来,子尤每一个生日和祭日,我都会有纪念仪式,每年都会向他汇报这一年自己的经历、收获。如今,我可以告慰天上的孩子,兑现承诺:活出了他希望的样子。我改变了很多。
辞职。2007年在孩子去世半年之后,我辞去了原先的工作,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
志愿者。从受助于人的病人和病人家属,转为提供癌症患儿和丧子妈妈精神关怀的志愿者等。
结婚。失去独生子女的父母离婚是较为常见的现象。原因之一是男方再去寻求年轻伴侣生孩子。这使丧子妈妈遭受雪上加霜打击。再婚是支撑我走出痛苦的重要因素。
跑马拉松。50岁那年开始跑半程马拉松,原本我跑步能力差,上大学时未达标。2016年4月10日是子尤生日,正好是维也纳一年一度的城市马拉松。我在维也纳跑了一场,作为子尤生日礼物。
总的感觉是,我获得了重生。重生不是靠封闭自我哀伤可以获得的,而是一直携带着它,一往无前地认真努力做事。热爱生活,对一切美的事物、新知,充满无限兴趣。
哀伤不是一个事件,不是一系列事件,哀伤是一个旅程。我亲身经历验证了这点。我并不认为,经过十年,我的哀伤程度减少了,但它有所转化。原来它是浮在表面上的,每时每刻想哭出来;慢慢它往下走,深一点儿了,深到底下去了。
子尤强调过,当一个人生病后,考验的是生病前的积累;不是说一生病了,突然变得“我要笑”“我很坚强”,他一直是这样,无限热爱生活中的每点每滴,他把这个热爱带到病中。至今我还是觉得子尤是上天给我的礼物,能够做他的妈妈让我受宠若惊。我今天的一切,都因他,却不仅为了他。
 
与残缺的10年之争
主讲人:叶丹阳
2002年,我36岁,被检查出乳腺癌。
那时一说起癌症就会觉得离死亡很近,但我不怕死。12岁时父亲去世,在确诊患癌的前一年弟弟去世,所以并不恐惧死亡,但失去乳房,对我来说好像比死还可怕。
我死皮赖脸地跟医生磨,怎么能保住乳房,倘若我能完完整整地活着,少活五年我也愿意啊。我拒绝了全切,要保乳。
术后第三天,医生检查伤口。医生特别满意自己的手术,跟我说:“丹阳,告诉你啊,手术做得非常好。你拿个镜子看看。”我一看,因为当时有点儿肿,乳房比之前还饱满,还是完完整整的乳房!原来,手术只是掏出了病灶,把胸小肌切断后返回来,所以术后乳房依旧完美,只是留有伤疤,但之后的岁月,我对残缺的恐惧并没有远离:我能永远保全它吗?
2007年秋天,复发了,还在左边。复发对癌症病人来说是噩梦,它意味着生命陷入更深的危机。在长达半年的化疗期,保乳还是不保,我始终在做思想争斗,那是我此生最纠结的选择,最后终于决定:全切。
2008年5月4日,手术日。手术完成的瞬间,我清楚地感觉到医生的手穿梭在我的后背下面,像捆扎粽子一样递着绷带条,麻醉师从我嘴里拔了个东西出来,边拔边说“好”。然后他继续观察并评价说,王大夫的病人就是不一样,真配合,不只配合,还会哭呢。可能,她觉得委屈了。
是的,委屈。全麻初醒瞬间默默眼泪,诉不尽的委屈和无奈,都是为刚刚离开、永远离开的亲爱左乳。再回到家是五天后,洗个简单的澡。走出浴室时我让小宝摸了胸前的纱布说:“儿子,这就是现在的妈妈了。”
儿子特别镇定地看着我缠着纱布的身体,用极其淡定的语气对我说:“妈妈,你现在跟我一样了。”他的回答有教我顿悟的神奇力量。是啊,有一个儿子一样的胸膛,难道不是做母亲的幸运吗?什么纠结呀,委屈呀,瞬间灰飞烟灭!直到今天,每每想起我都会惊讶和惊叹,惊讶他怎么可以说得那么好!说得那么自然!
现在,我每次洗完澡站在镜子前,用手迅速一抹,把镜子上的水汽甩掉,看着身体,左边是男人的胸膛,和儿子一样宽广、坦荡、平展;右边是女人的胸膛,丘陵一样柔美、柔情、柔软,男人和女人,阴阳合体,都在这里了,完美无缺。
摘自《十二堂生命课》,柳红主编,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社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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