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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17年10月13日> 总第1448期 > 03 > 新闻内容
我是父亲买来的
黑龙江省读者 吕 燕(化名)口述 健康时报记者 张 赫整理
发布时间:2017年10月13日  查看次数:  

  我叫吕燕,曾是个弃儿。

  70年代的东北农村,凛冽的寒风里,一个18岁的姑娘被冻得全身发抖,等着约定好的“买家”来取走怀里的婴儿。

  她是我的生母,“买家”是我那不合法的父亲。

  “2005、06、07……17……”边数边掰着手指——养父离开12年了。

  直到现在,已经42岁的我,在想起父亲时,还是会掉下眼泪。

  自从他走了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叫我闺女了。

  村子里的风言风语中,养父把我带回了家

  从小我就知道,我是他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

  上世纪70年代,东北农村中几乎没有20岁还未结婚的青年。

  我的养父母也是一样,经过熟人介绍18岁便结了婚,但结婚10年后,依然没有实现为人父母的愿望。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说我们家“有问题”。

  在当时的村子里,不能生育有两种说法,一个是祖上做的坏事太多;第二种是对男方身体的诟病。在传统闭塞的农村,本就贫穷的生活,更经不起邻里的猜测和流言,婶母后来告诉我,当时全家人的大事就是赶紧找一个“孩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养父听说邻村一个在外打工的姑娘未婚生子,被城里的男友抛弃后抱着孩子回到了家,问了很多人家都没人愿领养,正在想着把孩子“送走”,减少负担也好再嫁人。

  我长大后养父告诉我,当时他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鱼池上给鱼导氧,高兴地赶紧跑回家,斩钉截铁地告诉养母:这个孩子,咱得要!

  他和联系人(中介)雇了一个三轮车,去邻村交给生母200块钱便把我抱回了家。那时,我不满十个月。

  而后两年,生母风光再嫁,并带着她的父母离开了村子。此后,在我的记忆里,是养父母给了我最好的童年。

  青春期叛逆的我,见到养父另一面

  10岁那年,养母去世了,那年父亲38岁,“爸不会不管你的,以后咱爷俩好好过!”从来没有想象过,他真的就这样,一个人陪了我几十年。

  很快,我到了去镇里上中学的年龄。但是入学档案需要户口、村委会证明和父母的身份证明,父亲发了愁,因为这些资料,我基本上全都没有。

  那年仓皇抱我回家,家里人根本不知道要去登记,更不知道私下交易买卖婴儿是违法的。而等到县里民政部门申请时,冰冷的法规让父亲再一次犯了难,因为他与收养的女孩之间年龄不符合要求,无奈只能让亲人帮忙开具与另外一家人的领养关系假证明,才顺利落了户口。

  青春期叛逆的我,知道这件事后一直不开心,我厌恶一贫如洗的家,厌恶没有母亲的生活,厌恶身边人都知道我是没有人要的孩子。

  直到有一次,我看见父亲在班主任面前频频点头弯腰地请老师多关照我,从不善言谈、不苟言笑的他,让我看到了因为爱我才能表现的另一面,父亲一直告诉我,我永远是他孩子,他说话算数。

  如今,我已经是一个有20年教龄的乡镇教师。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养父的爱和他30年的陪伴,就没有今天的我。

  客车路过毛驴车,瘦弱的父亲哭得全身都在颤

  1995年,我20岁,成为整个村里唯一考上大专的孩子,可大专每年的学费、宿费和生活费要几百元,这对父亲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八亩稻田地和一个不足一亩的鱼池,是家里全部的生活来源,虽然日子有些拮据,但收支还算平衡。就在开学前的半个月,我发现父亲把地卖了。

  父亲把地对外承包了10年,那天他拿着立完的字据(合同)和钱跑进屋,全都铺在了炕上。我拿起钱就哭了。

  记忆里,第一次和父亲一起逛集市买新衣服是开学前的一个星期。在父亲的意识里,出去上学,要穿得体面一点,这样才不会让人看不起。

  离家上学那天,从村里到镇里的客车站,有16里路,一路上走走停停,父亲一直在叮嘱着我到县里不要惦记他,不要心疼钱……

  在客运站帮我把行李放到了车上后,父亲便匆匆忙忙离开了,说是家里的鸡还没喂。  可就在客车路过父亲的毛驴车时,我从窗户看到瘦弱的父亲哭得全身都在颤抖,一手拿着鞭子,另一只手在不停地擦着眼睛……

  就是这样一双一直长满黑色裂纹的手,抱过我无数次的手,一次能提200斤水稻的手,终于还是为了我,沾满了眼泪。

  在上大专的几年里,父亲一直在为别人家干农活赚钱,插水稻秧苗一天10元、割稻子一天11元、剥玉米一天8元……他一毛都舍不得花,全都寄给了县城的我。每次心疼父亲太累时,他总说,干了一辈子的农活,都习惯了。

  “不合法”父亲给我最好的爱,去世后叮嘱仍不忘

  还记得六岁那年,养父喝了酒,骑着刚流行起来的汽油摩托,把我放在腿前的脚踏板上,看到对面有汽车过来,但他根本停不下来,直接撞了过去。几秒之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头撞到汽车挡风玻璃上,而我摔在了地上。那一瞬间,养父忘了刹车,也来不及躲避,却把我抱住,后来,直到去世,他的脸上还有当时缝20针留下的疤。

  从那以后,我便知道,父亲是我可以依靠和仰仗的天。

  从县里毕业后,我回到镇小学做了语文老师。

  那年,父亲52岁。为了方便照顾父亲,我在镇上小学旁边租了房子,把父亲接来同住,闲不住的他非让我在镇里找了一个看厂门的活儿,只有晚上才回家。

  直到后来结婚,父亲才说,害怕别人看到自己在我身边养老,是负担,女婿都不好找。

  如今,父亲已去世多年,在夜深人静时,耳边常回响起父亲低沉的声音:“燕儿啊,晚了,睡吧!”“喝点热水不?饿了有干粮……”“冷了吧?我得去看看炉子……”如今,每次隐约有听到这种呼唤的错觉时,我一定会马上去睡下,总觉得,是父亲在用另外一种方式陪伴我。

  照片里,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臂弯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好奇地用手摸着男子的胡茬,男子满脸宠溺,这便是我和我的父亲。他是一个不合法的养父,却是世上唯一视我如珍宝的父亲,直到现在,我还常摸着镶着框的黑白照片,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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