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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17年09月01日> 总第1438期 > 11 > 新闻内容
人体冷冻:给死亡按下暂停键
张盖伦/文
发布时间:2017年09月01日  查看次数:  

  展文莲的“墓”,是个衣冠冢。

  她现在正以头朝下的姿态沉睡在容积2000升的液氮罐内。那是-196℃的极低温,时间的流逝,几乎不会再在她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

  没人说得清未来会怎样。桂军民保存妻子的遗体,也是对未来的押注——从理论上来说,被冷冻的人或许可以复活。

  桂军民希望妻子能快点醒来。他们都只有49岁,都算年轻。但他又很清楚这事急不得。“要等她这个病能治了再醒,不然没意义。”

  展文莲是首个在中国本土冷冻并等待复活的“病人”。

  2017年5月8日凌晨4时1分,展文莲的呼吸和心跳停止,主治医生宣布病人已经死亡。但她还要再经历一场手术。

  山东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和山东大学齐鲁医院的临床专家向展文莲体内注射抗凝、抗氧化和中枢神经营养等药物,并通过循环系统快速输注冰盐水进行物理降温,同时实施气管插管,启动心肺支持设备,以保障供血供氧,维持机体生理功能。

  之后,展文莲的遗体被送上救护车,从齐鲁医院东院区驶离,开向银丰研究院。在那里,展文莲要经历冷冻前最为关键的步骤——灌流。

  美国专家阿伦·德雷克(AaronDrake)对即将开始的程序并不陌生。来到银丰研究院之前,他已经在美国最大的人体冷冻机构阿尔科生命延续基金(Alcor,以下简称阿尔科)工作了近十年,参与了70多例人体冷冻手术。

  在他看来,“死亡”不是一个瞬时概念,就算心脏停跳、呼吸停止,人的身体和大脑,还“活”着。在阿尔科,冷冻人被称为“病人(patient)”。  死神的镰刀已经挥下,但伤口还未扩大。阿伦·德雷克一直做的,是给这死亡的进程按下暂停键。但在人体进入最后的低温保存阶段之前,他必须尽可能保证,“病人”不受或者少受冷冻损害。  冷冻最大的敌人,是水在低温下结成的冰晶——冰晶会刺破细胞内壁,造成极大损伤。所以必须用特殊的防冻剂置换人体内的血液和水分。

  和阿伦·德雷克一起上阵的,是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心外科医生、麻醉专家以及体外循环灌注师。他们从展文莲的颈部和股部建立双通路体外循环,在特制的低温手术台上,将其体温降到18℃左右。

  然后,透明的、乳白色的防冻剂,缓缓注入展文莲体内。降温仍在进行,防冻剂变得越来越浓稠。它会成为固体,但它不会结冰。这个过程,叫做“玻璃化”。

  灌流最终完成已是近6个小时之后。接着展文莲的身体被转移到大尺度程序降温床上。这是世界上唯一一台可以连续将整个人体从常温降到-190℃左右的自动控制设备。

  整套流程下来,耗时55小时。

  对银丰研究院来说,展文莲也是他们真正冷冻的第一具人体。

  银丰研究院由银丰生物工程集团有限公司于2015年出资成立,同年银丰研究院发起设立了山东省银丰生命科学公益基金会,旨在推动生命科学发展。

  至于复活,还是一个太遥远的话题。  在实验室,哪怕是像小鼠、兔子这样的动物,目前还没有完整的低温冷冻再复活的案例。中科院理化技术研究所研究员刘静曾表示,现在能成功实施低温保存的只有相对简单的生物学对象,连人体器官的低温冻存都非常困难,遑论人体。  冷冻人体在基金会负责人贾森看来是低温生物学发展的终极目标。细胞能冻,下一步就是组织器官,再下一步就是人体。

  美国两大人体冷冻机构——阿尔科和人体冷冻研究所(Cryonicsinstitute)均成立于上世纪70年代,到2017年8月,两家机构已经冷冻了200余名“病人”。

  银丰生物琢磨着自己在国内实施人体冷冻。此时中国第一位接受人体冷冻的人出现了。她是重庆女作家杜虹,科幻小说《三体》的编审之一。那是2015年5月,杜虹选的冷冻机构是美国阿尔科。

  阿尔科建议只冷冻头部,这样灌流效果更好。他们认为,若未来能从冰中复生,再造身体肯定也不是问题。

  杜虹女儿在朋友圈里写:妈妈,我们未来见。

  杜虹很重要。她让一直局限在小圈子里的、带点科幻色彩的“人体冷冻”,在某种意义上成了公共话题。

  之后,银丰研究院开始陆续接触到想把自己或亲人冻起来的人。单是2017年上半年,就有12位病人家属联系了他们。

  桂军民不一样。他没有主动找过银丰研究院,直到今年年初,他从病房主任类维富那里,第一次听到“人体冷冻”一词。

  那时,展文莲已患病一年多,肺癌多发转移。知道妻子痊愈无望后,桂军民将她转去了齐鲁医院的临终关怀病房。

  对桂军民来说,他已经做好了和妻子“死别”的心理准备。但类维富向他展示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人的遗体若在极低温环境下保存,待到未来其所患疾病可以治愈时,或许还能被唤醒、复活。

  桂军民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接受了这个概念。

  桂军民和展文莲青梅竹马,相识已超过30年。进入临终关怀病房时,展文莲已经神志不清、表达能力受限。这件事情,桂军民做了主。

  为了让冷冻能在中国法律框架下进行,桂军民还签署了两份文件——遗体捐献同意书和银丰生命延续计划知情同意书。展文莲的遗体,被捐献给了有遗体捐献接受资格的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她以这种方式,成为银丰研究院科研项目“生命延续计划”的志愿者。  展文莲的冷冻资金,大部分来自银丰生命科学公益基金会。至于个人出资多少,银丰研究院和桂军民都没有透露具体数字。桂军民告诉记者,“确实没多少钱”;银丰研究院也一再强调,“(他)只出了很少的钱”。  但做人体冷冻确实耗资不菲。“每做一次冷冻,光是冷冻保护剂的费用就是二三十万。还有手术的其他耗材费用,专家费用,救护车费用等等。”人体进入低温保存状态后,每隔10天到半个月需要补充一次液氮,这一费用大约为每年5万元。

  “目前全是投入,没有收益。”贾森坦言。但他不愿意在费用上做过多纠缠。“现在冷冻了这么多人,如果未来真的有人能醒过来,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贾森说,“意味着世界上那1%的富人,都会来做这件事。”

  齐鲁医院临终关怀病房主任类维富算是人体冷冻的“追随者”之一。“先不提复活的事情”,类维富想着,冻下来的遗体是有用的,它是一种生物医药资源,能在必要时为家人所用。

  在展文莲遗体被转运到液氮罐长久低温保存之前,家人隔着低温保存库的玻璃看了她一眼。只有十几秒的时间。她神情安详,就像睡着了。

  桂军民希望这只是一场“生离”。虽然他亲手签署的知情同意书里明确写着:“银丰研究院没有保证、担保或承诺生命延续研究计划在未来一定会成功,也不能准确预测未来医学科技的发展时间表,复苏技术基于未来医学技术的巨大进步。”

  桂军民自己也加入了生命延续计划。他想,万一妻子要在很久之后才能醒来,那她谁都不认识,“得去陪陪她嘛”。

  摘自8月14日科技日报,图自半岛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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