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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刊日期:2017年08月11日> 总第1432期 > 21 > 新闻内容
被霸凌的我成为施暴者
《我们为什么被霸凌》
发布时间:2017年08月11日  查看次数:  

  编者按:400天的田野调查,15个触目惊心的校园霸凌故事,横跨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四个阶段,涵盖武力霸凌、流言霸凌、性别霸凌、群体霸凌、校园霸凌等多种形式,《我们为什么被霸凌》用真实的笔触,对霸凌进行深刻解剖,本期为您推荐第一篇。

  霸凌的发生跟缺爱有关

  “20世纪50年代,美国学者哈洛做了一个残忍的实验。他将一群刚刚出生的小猴从母亲身边带走,关押在实验室里。实验室笼子里有食物,有一个铁丝绑成的猴子,上面有牛奶瓶,还有一只毛茸茸的玩具猴子。小猴们都飞快地在铁丝猴子上把奶喝完,然后迅速回到毛茸茸的‘猴子妈妈’身上,紧紧地抱着它。”

  实验继续升级。“这些从小被剥夺了母亲、脱离了族群的小猴,宛如得了灵长类的精神病,即使放回了猴群,也无法融入,无法表达。”

  “它们中有的被强迫受孕,生下小猴,但是却无力照顾好自己的幼子。当新生的小猴哭着爬向它们,它们会暴躁地攻击幼子,甚至咬掉它们的手掌和脑袋。”

  “这个实验充分地揭示了,爱是灵长类动物行为中极其重要的内核,但是它不是自发产生的,而是通过亲子关系、族群关系逐步习得的。”

  “一个幼婴出生初期的母婴关系,决定了他一生的行为模式。”

  看完了。我这次竟然没哭。原来,眼泪和井水一样,也终有淘干的一刻。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深深地吐了口气。地上堆着一团团的纸巾。

  没错,我有病,我是没人要的东西、灾星、废物、变态、臭狗屎、白眼狼、精神病……还有什么来着?太多了。我25年的人生中,得到过太多负面的评价。

  只有在看到这个视频的刹那,我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哈洛的猴子。

  说我是灾星也没错。我像一个黑洞一样吞噬一切美好,我的生命中充满了绝望的狂暴,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那是因为我从一出生就被剥夺了爱的能力。

  我不敢把我的故事讲给你们听。

  我又想把我的故事讲给每一个人听,尤其是那些可能会抛下自己幼子的父母们。猴子不会说话,猴子不会读心理学,但我会。我知道,我所经历的血淋淋的一切如果呈现给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

  这个女人的演讲给了我勇气。

  现在,我要给你们看一个扭曲的世界。

  我曾是霸凌者

  她叫小芳。

  我们村里如果还有孩子比我可怜,大概就是她了。她爸爸在外面打工,是个非常老实的男人,还长年不在家。妈妈在家里务农,非常懦弱。我虽然是个小孩子,可我也知道,她家好欺负。

  我上学路上常常会叫她和我一起走,她像女仆一样帮我提着书包。同学们嘻嘻哈哈地说:“小芳是你养的一条狗吗?”我傲慢地说:“她连我的狗都不如!”

  放学回家了我会找她玩儿,我比她大三岁,她妈妈挺放心,也不说什么,就让我把她带走。

  她好像也很奇怪,明明知道跟我走没啥好果子吃,也还是跟我走。

  一离开大人的视线,我的狰狞獠牙就露出来了。

  随便找了一个理由。

  “你昨天为什么没给我打猪草?”

  “昨天你看到我家的狗为什么没叫干爹?”

  “我要处罚你!脱裤子!”

  她捂住屁股看着我,却被我扭曲的表情吓得又放下了手。虽然没有镜子,但从她眼眸里的恐惧,可以想象我在她眼里就是恶魔。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邪恶。

  我十个月大的时候被亲生父母抛弃。就算是送养,也差一点送不掉。

  在我三岁的时候,养母怀孕。但没隔三个月,她同时又查出了乳腺癌。

  因为吃烈性药,打抗癌针,胎儿不健康,必须引产。引产了的是个养母急切期盼的男孩。村里的人都说是我克的,阎王爷总要收走一条命,没收到我的,就收了她儿子的。紧接着,在供销社工作的养父下岗回家了。我们家最重要的经济支柱塌了。

  “灾星。”我养父母的亲戚闲谈着,当着我的面,瞅着我直摇头。

  “灾星啊!”我的养母一急起来,就跺着脚喊骂。

  我听着,既不能笑,也不能哭。笑不行:“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妈得癌症了你还笑!”

  哭就更不行了:“哭!敢哭!你这个灾星,绞灾啊你!你妈还没死呢,别号丧!”

  养父总喝酒,喝了酒就撒酒疯,逮到什么拿什么打人。

  在家里,我是养父母的施暴对象,出了门,我就会从小芳身上找补回来,既愧疚又过瘾。直到我考上大学,接受了相当长时间的心理治疗,自己也开始研究心理学。可是,我自己的心智越接近正常,我的痛苦就越剧烈。

  我现在的理解是,我把我自己内在无助、无能为力的弱小的自己,投射到有这样品质的孩子和狗狗身上去了,这出于我对自己那部分幼小、软弱、不被爱、被抛弃的自恨。自己遭遇的一切,也忍不住要复制在更小的孩子身上。或许我那时也是承受了太多养父母给予的痛苦了,孩子成了父母的容器(痛苦情绪的垃圾桶),总要宣泄的吧!小芳身上应该也是有类似的气质,就是在家里得到的关爱非常少,所以“吸引”我下手霸凌她,又一次次得手。

  作为施暴者,我痛苦终生。 摘自《我们为什么被霸凌》,陈岚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霸凌者有可能也是受害者

  自述者是我粉丝,她既是霸凌施虐者,也曾被遗弃虐待。我在征集自述的过程中,取得了大量的第一手的被霸凌的资料,却很难找到当初的霸凌者出来自述,更罕见忏悔。在我收集的300多例样本里,只有3例是忏悔自己曾经的霸凌行为的,5例是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制止霸凌,而是无关痛痒地围观的。

  非常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她对自己的生命历程,有痛苦而智慧的觉知,研习心理学,对自己的经历、行为模式都进行了溯源。这是罕见而珍贵的社会学样本,她的坦诚,使得我们可以最大程度地真实复原霸凌行为与儿童幼年心理创伤的关系。

  被虐儿童身上的气质,似乎是一种烙印,会吸引“捕食者”,而“捕食者”往往自己也是受害人。“捕食者”和被虐者都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

  年幼的“捕食者”不被允许表达情绪,也没有其他渠道疏解,就会尽情发泄在比自己更弱的孩子身上,而对方的逆来顺受,会激发起施虐者更强烈的恨意——你为什么不反抗——内心深处,施虐者是在憎恨自己无法反抗现实的事实。

  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6100万的留守儿童因为父母外出务工,而被遗弃在家乡,由年迈的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监护,甚至索性没有监护人,年纪很小就住校。这样身心俱创的孩子很容易成为问题儿童,要么霸凌别人,要么被别人霸凌。被霸凌时,他们无法获得家庭支持;霸凌别人时,他们无法获得有效的管教约束。

  这或许是中学校园霸凌事件愈演愈烈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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