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时报记者 徐婷婷
1992年3月24日,一个女婴被遗落在武汉宗关办事处一个繁忙的公交车站,被好心人发现后,送往了附近的儿童福利院,也正是在这个地方,她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名字,夏华斯。2月2日是夏华斯的生日,但她不知道亲生父母是否会在这一天想念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准确的出生日期,只是根据被送到福利院时估计的时间。 收养
在一个中国家庭短暂寄养之后,夏华斯遇见美国妈妈玛格丽特,自此,离开了中国这片土地,开始了20多年的美国生活。她的名字,也从夏华斯,变成了Jenna Cook。那时,中国的国际领养才刚刚起步,夏华斯成为了开放国际领养第一代成功被收养的孩子之一。 困惑
对于夏华斯以及这些被国外收养的孩子们,从有记忆开始,身世渊源就给他们带来各种各样的困惑。他们常常被戏称做“香蕉人”,有着黄色的皮肤,白种人的生活习惯。夏华斯说,虽然我们有了新的家庭,但是我们失去了原本的文化、语言和国际。我们中有很多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遭受到了歧视和异样的目光,这些经历深深的撼动着我们的灵魂。 寻亲
2012年5月17日到7月12日,夏华斯和玛格丽特一起回到了武汉。她们四处张贴传单,为的就是能与亲生父母见上一面。传单上写着:现在我很健康、快乐,是耶鲁大学的学生,我的梦想是找到我的亲生父母,非常想告诉他们我有多爱他们,对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有多么感激。
从武汉街头到福利院,从美国马塞诸塞州收养家庭到耶鲁大学,屡次从太平洋彼岸回国寻亲的华裔女孩儿夏华斯,如今已经25岁了,而她的寻亲之旅并没有停止。
根据美国驻华大使馆和领事馆官方数据显示,美国家庭收养的儿童,三分之一来自中国,迄今为止,美国人共收养了约9万个中国孩子。
健康时报记者采访了解到,在中国各大城市的各个角落,有太多像夏华斯一样曾遗落街头的孩子,通过跨境收养方式,在异国他乡,带着难以想象的困惑长大,也带着同样的困惑回国寻根。
刚出生不久,被美国妈妈收养了
夏华斯有三个妈妈,没有见过的亲生母亲,曾经短暂寄养过的中国家庭,以及长期陪伴抚养她的美国妈妈玛格丽特。
1992年3月24日,一个女婴被遗落在武汉宗关办事处一个繁忙的公交车站,被好心人发现后,送往了附近的儿童福利院,也正是在这个地方,她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名字,夏华斯。
2月2日是夏华斯的生日,但她不知道亲生父母是否会在这一天想念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准确的出生日期,只是根据被送到福利院时估计的时间。
在一个中国家庭短暂寄养之后,夏华斯遇见美国妈妈玛格丽特,自此,离开中国这片土地,开始20多年的美国生活。她的名字也从夏华斯变成了Jenna Cook。那时,中国的国际领养才刚刚起步,夏华斯成为了开放国际领养第一代成功被收养的孩子之一。
1993年5月,《国际海牙公约》定立,跨国收养被视为优于国内寄养和机构养育的模式,中国等曾不允许儿童被安置到国外的国家,开始进行跨国收养,越来越多的人通过跨国收养组建家庭。同年发布的《外国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收养子女实施办法》,为抚养在社会福利机构生活的弃婴和儿童,鼓励外国收养人、外国收养组织向社会福利机构捐赠。
专门负责涉外收养的中国儿童福利和收养中心提供的数据显示,我国第一例涉外收养发生在1981年初,30多年来,近15万名孤残儿童通过涉外收养回归了家庭生活。夏华斯只是其中一个。
“我是20世纪90年代初从中国收养的一万多个孩子中的一个”,出生于浙江、生活在美国西雅图的瑞克莫德(Ricki Mudd)说,我们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在大部分情况下,我们的亲生父母在我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了。
1993年的一个晚上,装满新生儿衣服的袋子、婴儿配方奶粉的罐子、尿布包和干净的奶瓶,与一个新生儿一起被遗落在浙江衢州路边。她没有中文名字,美国养父母给他起的Ricki Mudd就成了她唯一的名字。
拥有12个孩子的伊丽莎白,有5个自己生育的孩子,以及7个从中国和越南收养的孤儿。伊丽莎白回忆起第一个收养的中国男孩儿:一个我不认识的孩子一直在哭泣,在他如此悲伤的时候没有妈妈抱着哄他,将他放在我胳膊上的那一刻,我无比欣喜。
有了新的家庭,也失去了原本的土壤
肤色不同、轮廓不同,夏华斯以及这些被收养的中国孩子,被改变了名字和语言,改变不了黄种人的中国记号。
“为什么爸爸妈妈是大鼻子,为什么他们头发是黄色的?为什么我和同学长的不一样?”他们甚至常常被戏称做“香蕉人”,有着黄色的皮肤,白种人的生活习惯。
对于夏华斯以及这些被国外收养的孩子们,从有记忆开始,身世渊源就给他们带来各种各样的困惑。
夏华斯说,虽然我们有了新的家庭,但是我们失去了原本的文化、语言和国籍。我们中有很多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遭受到了歧视和异样的目光,这些经历深深的撼动着我们的灵魂。
其实,这是一道摆在跨境收养的孩子成长路上的一道难题:是以自己的与众不同为豪,还是否认差异,证明自己是普通的、大众的。
香港大学心理学系教授高尚仁长期接触与研究跨境收养家庭,他在接受健康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众多心理现象迟早会出现在每一个不同的被收养的孩子当中,如经常对自己持有负面的态度,感觉自己很不行,或有罪恶感,这些生存的恐惧感、与家庭和别人分离的心态往往会在后期浮现出来,最后出现一种“我是什么样的人”的困惑。
瑞克莫德永远忘不了,看到她的美国妈妈将她从浙江衢州孤儿院里接出来的视频,眼泪忍不住从她的脸上流下来。“我发脾气,我会咬人,将食物吐在地上,也做了可怕的噩梦,在梦里我甚至看到亲人的死亡”。
来自中国的收养儿童,但同时又是说着英语长大。对于美国当地的伙伴,她是来自异乡的异客,而对于来美国留学的中国留学生,她又是个对中国文化知之甚少的美国孩子,“觉得尴尬、孤独,和周围的人不一样。”
“我知道一些父母将孩子带回家中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慢慢发现自己的孩子饱受创伤”,伊丽莎白说,将孩子安置在一个全新的环境当中,仿佛就像一颗随时可能会爆发的定时炸弹。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孩子用尽浑身解数、用难以遏制的愤怒排斥着伊丽莎白的爱,她清晰的记得当时整个家庭都惊慌失措。直到认识一些更有经验的收养家庭,将她带出了迷茫。
自我认同,中国和美国都是生命的部分
“为什么他们不要我?”
“他们不是不爱你,只是无法照顾你,于是我成了你另一个妈妈,为你煮美味的食物,陪伴你长大。”
与中国普遍做法不同的是,美国收养家庭一开始就对孩子们坦然相对,面对孩子的困惑和迷茫做出解释:我只是代替你的父母照顾你。
在他们的家中,挂着标注孩子们出生地址的地图,武汉、上海、南昌、南京、昆明……
美国当地收养中国家庭协会(FCC)在每次聚会时,都会在场地入口处张贴大幅的中国地图,让收养中国孩子的家长引领小朋友在图上寻找自己出国前所在的城市,并用彩色图钉标识。
一直以来,他们也希望孩子有更丰富的、与原生地有关的文化。美国妈妈鼓励孩子们去上中文课,并且接触和中国有关的东西,夏华斯从小就知道,好好学习汉语,将来可以回到中国寻找亲生父母,即便找不到,也能选择回到自己的故乡。
高中毕业后,夏华斯选择了有汉语课程的耶鲁大学,选修了领养讲述的课程,还成立了被领养的耶鲁人社团。大学的每一个暑假,都会回到中国,地图上的彩色图钉变成了眼前,让她倍感真实而亲切。
高尚仁介绍,目前,很多美国收养家庭很有兴趣与孩子进行东方文化的培养,家长和孩子一起学习中国文化,拉低与孩子间的差异。总体而言,尽管有时感觉被孤立,但大多数人都和收养家庭有着密切的关系,且身心健康。
国内资深亲子教育专家郭晓洁也表示,考虑到孩子身心发展,最关键的是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收养的时间越早越有利。一岁之内的孩子被收养之后,很快能够融入一个新的环境和新的家庭。如果孩子在收养之前本身就在社会福利院具有社会行为机构的地方成长,那么他们在与国外的人际关系处理上也会学得比较快、更好。
像爱着美国妈妈一样,爱着亲生父母
对于美国养母玛格丽特而言,收养仅仅是太想有个孩子了。而对于夏华斯,回国寻找亲生父母,也仅仅是想要说一句,一如爱着美国妈妈一样,爱着她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
夏华斯和Jenna Cook都是她一生不能舍弃的名字。
领养中国儿童的家庭非常注重子女的寻亲,甚至有很多的活动、书籍,指导养父母如何寻找孩子的亲生父母。玛格丽特的愿望,就是希望孩子们的亲生父母,知道他们的孩子健康地生活在美国,并随时可以找到她。
2012年5月17日到7月12日,夏华斯和玛格丽特一起回到了武汉。她们四处张贴传单,为的就是能与亲生父母见上一面。
传单上写着:现在我很健康、快乐,是耶鲁大学的学生,我的梦想是找到我的亲生父母,非常想告诉他们我有多爱他们,对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有多么感激。“希望在武汉有人看到我的脸就觉得哇!她很像我表姐之类的事情会发生,哪怕见5分钟就好。”夏华斯在接受采访时说。
最近,夏华斯在美国外交政策杂志《Foreign Policy》上发表“一个丢失的女儿发声,全中国在听”的文章,记述了自己的寻亲经历。
在寻亲的过程中,她见到了50多个家庭,他们每一个都在1992年3月在武汉的同一条街上遗弃过他们的孩子,或是为了要个儿子,或因为太贫困,或是未成年怀孕,孩子或家庭成员有残疾。
即便亲子鉴定显示,50多个家庭都并非是她要找的人。一直以来,这50多个家庭都生活在深切且真实的悲怆中。即便如此,他们像拥抱自己孩子一样拥抱夏华斯、痛哭流涕、鞠躬祈求原谅。
对于每一个被国外收养孩子来说,回中国的家看看都是最大的心愿。2016年6月14日这一天,共有91名中国被收养的儿童和60个美国收养家庭远道而来,踏上了寻根回访的旅程,查看自己的收养档案,寻找自己生的起点。
相比而言,瑞克莫德是幸运的。在她9岁的时候,就收到了一封来自于亲生父母的来信,她两次回到中国。对于出生的国度,她可以感觉到莫名的亲切感,似乎是有种紧密的联系。
“12岁时,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我的母亲抱着我哭,她解释,像我们这样的农村,一个家庭不能没有儿子。”瑞克莫德说,已经离异的父亲在软饮料生意中亏空了所有的钱,得了宫颈癌的母亲靠化疗维持着生命,而她在美国也被诊断出多动症。那时的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如果当初父母将她留下来,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收养的孩子长大了,跨境收养越来越严格
国际法将儿童在家庭中成长作为基本的人权,在国际人权法序言中规定,家庭是儿童成长和发展的自然环境。如果跨国收养能够提供真正的家庭,无父母养育的儿童有权被跨国安置。
一些关于跨境收养的争议也随之甚嚣尘上。跨国收养反对者称收养中介人通常会支付给亲生父母一些费用,诱导生父母甚至通过绑架将儿童送养。
不过,国家级期刊《中国社会福利杂志》刊登“从人权角度看跨国收养” 一文指出,滥用收养行为不应成为限制跨国收养的理由,无足够证据说明这些行为普遍存在,正确的选择应是,不禁止将儿童送回到亲生父母的身边,更好的执行防止滥用收养的法律。
按照中国收养中心的规定,每个被收养的孩子在收养后的一年内,要由其所经过收养组织中的社会工作人员进行家庭访问并且提供入籍证明,以保证还在受到该国法律的保护。而2004年美国新施行的《儿童公民法》,跨国收养的儿童仅仅需要45天,就能获得美国公民身份。
于此同时,在近几年,随着跨国收养门槛也越来越严格,跨国收养数量开始下降。
中国政府对外国人收养中国儿童作出了更加具体的限制性规定,禁止未婚的、身体过于肥胖而影响健康的、年龄超过50岁的以及服用抗抑郁药物的外国公民收养中国儿童。以及考虑到孩子适应问题,优先国内收养。
高尚仁表示,对于被遗落的孩子们而言,无论是国内收养,还是跨境收养,让他们回归属于他们自己的家是最重要的。
如今,虽然夏华斯依然未找到亲生父母,但她正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未来希望从事与中国和美国都有关联的工作。
即便是因为多动症被认为不适合学习的瑞克莫德,也在华盛顿的一个大学攻读为期两年的硕士课程,她说:我努力工作,使得两个家庭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