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大学附属口腔医院口腔科  朱王勇

2013年的时候，我留意到外公消瘦得特别厉害，有点担心他生了不好的东西，因为平时多接触肿瘤病人，容易往坏处想。于是去翻他的体检报告，除了一堆老年病，找不到明显原因。我妈对他平时饮食比较了解，给了我点线索，最后推测外公是营养不良。我让他张嘴，一看，妈呀！重度牙周炎！差不多已经掉了1/3的牙，剩下的也是松松垮垮一碰就疼，只能装个门面，咬不了东西。外公平时很少吃肉（咬不动），白饭素菜得煮得稀烂才能吃，也不怎么嚼直接就咽下去了，这样要没营养不良才有鬼了。  

一问他，外公完全不当回事，觉得年纪大了是自然规律，也有想过去医院拔牙，但每次都被医生以血压等理由劝退了，几次下来也就心灰意冷了。我怒了，怒那医生不负责地推诿，也怒自己连家人的牙齿都顾不好，枉读这么多年口腔。

我决心要让外公能吃上好东西，但老人积累了几十年的口腔问题不是那么快可以搞定的，只能一步步来。趁假期回家时给他检查，列治疗计划，什么时候，去哪里，干什么，一步一步全写清楚，给固执的老人讲道理，把任务分配给家人，花了小半年时间，调药降了血压，把松、痛的牙齿都拔了，这时外公嘴里只剩七八颗勉强算健康的牙齿了，而且还不是对着咬的，基本是“牙对肉”的状态。算是把疼痛解除了，离恢复咀嚼功能还差得远，但他已经很高兴了。

到2014年的春节，虽然镶牙前准备工作并没有很完善，但我觉得不能再拖了，于是连哄带骗地拖着外公去了一趟口腔医院，完成最后一步——做活动假牙。外公的口腔条件差，医生的技术也水，说实话，那副假牙做得挺糟糕的，但好过没有。一开始外公死活不愿意戴，怕出丑和不习惯，埋怨我浪费钱，我只能说花了钱不能浪费（外公很吃这招），夸假牙做得好，夸戴着显年轻。半年后，妈妈电话里告诉我，外公现在离不开假牙了，呱唧呱唧地什么都能啃了，有时还会傲娇地哼唧几声“假牙还不错”之类的。今年春节我回去看，外公能正常吃饭以后，营养跟上后，人果然胖了一圈，看上去健康很多。聊天时，一刻不停地嗑瓜子（外婆说他以前最爱吃瓜子，只是几年前没门牙了），年夜饭上竟然还啃螃蟹……本想阻止他，但想想还是算了，最好他嘎嘣一下用坏了，我好有借口让他重做一个更好的。　　

看牙全部花费了近3000元，不算贵吧？我知道最好最完美的方案，但我不会去选，我和家里人没那精力，也付不起昂贵的治疗费，站在专业的角度，整个治疗计划的设计和执行顶多能打60分但对于一直忽视口腔问题的外公来说，这0~60分的意义显然要大过60~90分，现在有子女关心，显然好过等子女功成名就了再来关心。  

我这一代的父母都五六十了，爷爷奶奶辈有七八十了。那一辈老人没太多健康意识，最多大清早听听什么养生电台，对血压血糖稍有重视，口腔保健，年轻人都不一定搞得明白，何况是老人。他们还遵循着“人老牙掉，天经地义”的理念，默默承受着牙痛。

家里老人不愿意去看牙，原因很多，大多数老人是因为没这意识。“80岁保20颗牙”，这是国际上的健康理念，但国内连基本口腔常识都还没普及，任重道远。年纪大了脑袋腿脚都不太灵便，出门怕上当，怕没人照应。这时就得有人陪着，我都是从拔痛牙、拔松牙这种门槛低收益大的操作入手，一点点引导他。他舍不得花钱，也就慢慢哄、慢慢劝。对待老人一定要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