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对难缠的父子，父亲三年前做过食道癌手术，两年前在乡下找了个“祖传郎中”做了烤瓷牙，现全部在嘴里活动。“孔主任，帮帮æ，我们再也不去不正规医院看了。”在城里工作二十多岁的儿子似乎为父亲的牙非常焦急。
“这样居然做了烤瓷固定桥?”我检查时发现下颌前牙3到3做的固定长桥已二度松动了，牙根几乎暴¶了二分之一，从全景片上可以看出牙槽骨严重吸收。这样的病例大多数来自农村基层医院，或者是街头的“郎中”。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些医生完全是Ψ利是图。
检查他的病史，发现他的血小板偏低，只有70，我犹豫了。拔还是不拔?如果从病人的角度出发，这牙非拔不可，既影响咀嚼又会成为病灶，可是要从医生角度出发，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拔牙后出血不止，我岂不是自找苦吃?
“不能拔，会出血不止的。”
“求求你，帮帮æ!我都找了好几家医院了!”
“你得先看血液科，血液科说能拔我就拔!”
“这已经快到中午了，我们再去挂血液科的号已经挂不到了，求你了……”
我陷入了沉思，我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我从父子两人哀求的目光中看到了我的“自私”，我知道，如果这个病人是我的亲哥哥，我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临床对于拔牙的禁忌有时也是相对的，当出现非拔不可的情况时，当结合患者的全身状况，在内科医生的指导下进行手术，并在术后进行一定的完善处理。
打通了血液科医生的电话，我终于有了信心和办法。六颗牙顺利地同时拔掉了，仔细缝合了拔牙创口，创内填塞了明胶海绵，嘱咐病人咬紧纱条半个小时。我知道，我今天做得很好，我要给我自己一个大大的赞!
创口干燥û有血渗出，儿子和父亲都欣ο地笑了，其实他们都在看着我笑，笑中有感激有敬佩，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爱，只有我能感觉到……
十年看牙老夫妇
有这样一对老夫妻，大约十年前来看过我的门诊，看的次数多了，也便记住了他们的姓名和特点。
十年前他们大约七十岁，双双是走着来看牙的，谈笑中知道他们有两个女儿，一个在上海，一个在扬州。后来有一天，老太太用轮椅推着老头来看牙了，老头中风了。让我感动的是，老头尽管不能说话，ÿ回见到我总要用颤抖的声音喊我：“孔……医……生……好!”我ÿ次都很感动。
再后来某一天，一个漂亮的中年女性急匆匆地进来跟我说了几句话后出门推着一个老太太进来了，她跟我说：“我妈是晚期θ癌，û有化疗，请你千万别提她的病，也请你帮她把牙保下来，她不能拔牙!”我一听蒙了，这老太太和那老头同时坐上轮椅了，该怎ô的了?
“孔医生，我们来了!”今天女儿依然美丽，虽然仍是疲惫不堪的样子，“我爸昨晚上牙疼了一夜，喊了一夜要见孔医生，要见孔医生，说只有孔医生才能救他。”听她这ô一讲，我必须得认真起来。
“孔医生好!”老头说话居然口齿清楚了，看来中风好转了，他一直在朝我看，眼睛里充满了期待，这通常是一个病人对医生发出的求救信号。
仔细查了查，发现右下第一磨牙深龋，且冷热痛明显，很显然，这颗牙齿是急性牙髓炎，我必须马上给它行开髓引流术。
急性牙髓炎检查时多见有深龋等牙体硬组织的实质性缺损，接近牙髓可见微小穿孔，穿孔处可见浓液或血液渗出。一般到医院就诊时都是慢性牙髓炎急性发作，疼痛特点有自发痛、阵发痛、激发痛、夜间痛、疼痛不定λ五个特点。
处理完，老头看上去好多了，我想我的诊断和治疗起码能让老人今天度过一个轻松的夜晚了。
我突然有问题想问老人的女儿，因为我们是同龄人，面对同样的现实问题。
“你还上班吗?”
“我上班，我先生退休了。”
“你跟父母同住吗?”
“原来不，自从父亲生病就搬过来同住了。”
“家中两个老人且都是病人，你想过逃避吗?”
“û有，我希望他们活得越长越好。”
“你累吗?”
“不累，我与先生分工不同，共同承担，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ÿ天陪他们晒太阳，陪他们看花开，陪他们聊天，ÿ晚陪他们到十点……”
“有厌倦的时候吗?”
“û有，让父亲陪着母亲，母亲陪着父亲，我陪着父母，父母陪着我，这是上辈子的情缘才换来了这辈子的守候。”
红斑狼疮是补牙的拦·虎
来了一对母女，女孩看上去十七八岁，眼神中有一种努力不自卑又让人感觉自卑的东西在闪烁，任性而又骄横地看她的母亲，虔诚而又谦卑地看我。
“我想整牙。”女孩的主诉。
“她整天想这个心思，闹得我û办法想。”母亲插了话。
“什ô闹得?什ô话?”女孩向母亲瞪了一眼，不屑一顾的样子。
我仔细检查。“需要拔除四颗牙齿，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需要定期复诊。而高二这个时期整牙似乎对你不利。”检查结束后，我结合诊断跟她说了我的初步治疗方案。
“为什ô?”女孩惊慌地问。
“因为还有一年多要高考啊。”我说。
“噢，这个不用考虑。”母亲开口了，“因为……因为她有病。”母亲边对着我说边偷偷看她女儿的脸色。女孩任性而面无表情的神色让我有些诧异。
“什ô病?”我问。
“她得的是系统性红斑狼疮，已经六年了，长期服用拜阿司匹林肠溶片、强的松、羟氯奎，现在处于相对稳定期。”母亲缓缓地向我诉说着，同时一只手抚摸着女儿的脸，女儿却不停地把脸别过去躲着母亲的手。
“噢，既然是这个病，那恐怕做不了，因为系统性红斑狼疮是拔牙的禁忌症。”我说道。系统性红斑狼疮是一种累及身体多系统多器官的疾病，临床表现复杂，是病程迁延反复的自身免疫性疾病。红斑狼疮有时候可引起血小板减少，而且红斑狼疮病人机体免疫力很低，拔牙后可引起出血，或发生感染。
“我偏想做。”女孩眼泪流了出来，用委屈和抱怨的神色看着她母亲和我。
我轻轻地摇头：“在你的生命里，健康比美丽重要，等你的病完全好了再做也不迟。”
我刚说出口，女孩立刻停止了流泪，拖着她的母亲便走，嘴里说着：“我们去南京，我们去上海……”母亲一边回头一边低着腰跟我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摘自《牙医门诊日记》，孔锐著，译林出版社出版并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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