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从确诊到去世的1年多时间里,接受了十几个疗程的化疗。自始至终,这些治疗决策她从未参与过,都是儿子替她拍板的。她只觉得自己动不动就发热,在家休息几天就要去医院。她去世的前一天我值班,当时已经乳酸升高、意识不清了。我去查房的时候,老人呼吸急促,不停呻吟。心电监护仪不时提示血压、氧饱和度不稳的尖锐声音。粗粗地数一下她身上的管子:心电监护导线、尿管、胃管、吸氧管、PICC管。就在之前1周,她接受了最后一次化疗。 我在老人耳边问了一句:您要是觉得不舒服,能哼一下吗?老人扭动一下身子,长长地哼了一声。
然后,我走到会客厅老人儿子跟前,说建议用一些吗啡。这个时候只有阿片类药物能帮助减轻她的痛苦。
“可是医生,她的血氧在下降,她今天早上的白细胞已经很低很低了。我知道吗啡是有副作用的,她能够耐受的了吗?吗啡会不会让她成瘾呢?”
为了用5mg吗啡,这场沟通持续了将近1个小时。最后儿子说:那好吧,我们试一试吧。 自始至终,这场治疗针对的是淋巴瘤这个“病”。而直到最后,关注点也没有回到呻吟的老人这个“人”身上。
家属非常孝顺,在治疗过程中花费了高昂的人力、物力成本。然而直到最后一刻,家人的关切还在于怎样把氧饱和度搞上去,怎样把白细胞计数升上去。 唯一被忽略掉的,是怎样让患者痛苦和呻吟少一些。
最诚挚的爱,有时也会残酷。
得了病当然要治,但对老年人,尤其是得了重疾的老人,治疗的目的是什么,目标预设怎样,之前我们忽略太多。保障老人对于疾病和治疗的知情权,让老人有机会参与到治疗决策中,这是现代老年医学非常强调的内容。对老年人生活质量、功能状态、痛苦症状的干预是和疾病治疗一样重要,甚至在某些时候比这个疾病本身更重要。亲人代替包办的决策,也许会成为今后回忆时无尽的遗憾。
毕竟那年春日和煦,艳阳高照。我们瞒着那位老人,把她送进医院,在那些被认为最必要的治疗后,老人再没能从医院出来,没赶上那年的春风杨柳。我们甚至没想过除了治病,他还有些那么简单的愿望。
一入病房深似海,多少时候我们想过,尽管决定是我们帮家人做的,而治疗的苦痛是由患者一人承担呢?多少老人,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心愿诉求,在余下的一两年生命里,奔波在不知情的治疗轮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