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作为中国结直肠领域学科著名专家，2015年度健康中国·十大年度人物之一，北京大学首钢医院院长顾晋是怀揣医学人文情怀、年手术900余例的“外科一把刀”，在新书《无影灯下的故事》中与大家分享了他从医以来的点滴感悟。本期刊发第四篇。

 

难说再见

我不是天使

上午查房，小林大夫告诉我，12床洋洋要出院了。我的心忽地收紧了一下。推开病房的门，洋洋静静地躺在床上。我故意像平时查房一样对她说：“洋洋要出院了？爸爸安排好车了？”“嗯”洋洋两眼紧盯着我，“再见，洋洋，路上小心”，说完我就出来了。要是以往，我会握握即将出院病友的手，给他几句嘱咐的话，可今天，我难说再见……

洋洋是位24岁的女孩。第一次见她是在我的门诊。“李洋洋！”小杜医生在楼道中叫道，“来了”，一个个子高挑、漂亮的女孩走进了我的诊室。

“病人来了吗？”我问，一般年轻人走进诊室大多是为他们的亲属咨询的。

“大夫，我就是病人。”

我上下打量着她，也就是20岁上下，直肠癌，而且位置非常低。我们给她做了手术，但没能保留住她的肛门。不得不在洋洋的左下腹开个洞，她将带着这个粪兜度过她一生。当得知肛门被切除之后，洋洋情绪非常低落，原因是那个粪兜。那天，我和洋洋谈了很久，我给她讲了“造口”（代粪兜）的作用，以及当前国际上对造口的认识，许多造口病人和正常人一样生活。洋洋渐渐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当天下午，我正好在医院接待一个英国造口师代表团，团长把造口协会的吉祥物——一只非常可爱的小棕熊送给了我。晚上查房时，我特意把小熊送给洋洋，洋洋高兴地把小熊放在胸前，那天她的样子就像一个刚刚走进学堂的小娃娃……

再见洋洋是2周前，她消瘦得厉害，面色苍白，肚子涨涨的。我知道，是肿瘤复发了，而且是晚期。很快，洋洋病情的各种检查报告都出来了——直肠癌晚期卵巢转移，而且腹部多处转移，会诊后我们决定放弃手术，这意味着洋洋的生命进入倒计时！如何让一个22岁的孩子接受这个事实？对从医近三十年的我还是头一次，科里的主管医生小康说，“老师，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我决定先和她父母谈谈。

“经过讨论，全院多学科查房结果认为，洋洋病情恶化，已失去手术的机会，我们真的不能为她做什么了，我非常抱歉！”

洋洋的妈妈转过脸去，她的身体在颤抖，洋洋的爸爸眼圈红红的，两眼紧盯着我。

“带着洋洋回家吧！”

我说出了一个医生最不愿意说出的话。

接洋洋的车来了。洋洋在护士陪同下坐上轮椅，显得非常平静。

她主动和小李医生握手，还问了一句“这是最后的握手吗？”

“……”

洋洋还面带微笑。我赶紧离开，此刻我真的感觉无法面对洋洋。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她还紧紧抱住那只棕色小熊。自从我送给洋洋那个小熊开始，洋洋就把我当成她的希望，她不再称呼我顾大夫，而是称我为“叔叔”。

别错过身体

给你的机会

今天门诊，一个刚刚完成分娩的产妇走进诊室,开始我没有引起注意。她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除了脸看上去有些浮肿，整个人不像个病人。

“大夫，我爱人她刚刚生完小孩”，站在一旁的小伙子说。说实话，对刚刚生完孩子的产妇，罹患肿瘤是很危险的。

“大夫，我怀孕的时候就觉得排便困难，有时候有血。”病人说。

“您是什么时候生的孩子？”我问。

“刚生了半个月”病人说，“其实孩子六七个月时就觉得不对劲了。”于是，我给病人进行了检查，手指触到肿瘤时我吃惊了，肿瘤几乎占据整个肠腔。可见，病人在妊娠晚期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的。因腹中胎儿会压迫肠道，而肠道远端又长了个肿瘤，相当于在一个管道上堵上个塞子！

我们决定给这个病人做手术。上午第一个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在进行手术前，我们对病人的腹腔进行常规的探查，这个肿瘤可能是和妈妈腹中的胎儿一起长大，孩子和肿瘤会让妊娠晚期的盆腔变得非常狭小，肠腔被肿瘤堵塞，她的每一次排便都会相当艰难。我真的佩服这个年轻的妈妈，她是以怎样的耐力和勇气，坚持到孩子生下来。看着还没有苏醒的年轻母亲，我为她坚强所感动，此刻她还在麻醉中。

手术室外面，产妇的家人在焦急等待，我告诉他们一切顺利时，他们抱在了一起。事后病人母亲告诉我，怀孕期间她的女儿就有症状，但为了孩子她选择了坚持。

20床要出院了。我们都为她高兴。“想回家看看孩子吧？”护士长问“是啊”病人笑的很灿烂。

对于妊娠期的母亲，如果肛门不适，特别是便血、腹胀等应及时到医院诊治。因为妊娠会使疾病进展加速，通常我们在发现肿瘤后，会让病人终止妊娠。及时手术会有更好的预后，病人恢复后，还是有机会怀孕生孩子。肿瘤治疗如果顺利也就几年，最容易复发的是手术后的前两年。我们一般不主张在结肠直肠癌手术后怀孕生育。应该等肿瘤的治疗治好后，至少五年以上没有复发再考虑生育。正所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罹患肿瘤治疗的时机很重要，保命是第一位的，不提倡为了孩子而牺牲自己，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将遗憾终身。

摘自《无影灯下的故事》，顾晋著，化学工业出版社

 

 

医学不是

无所不能的

    北大医院首钢医院院长 顾 晋

我有一个病人，他19岁的女儿得了结肠癌，而且腹腔广泛转移。后来他问我：“大夫，能治么？”我说：现在我可以给你做，但这个手术确实不好做，而且愈后是不好的，手术要花掉你几万块钱。他说：大夫，我还有一个儿子，我就这点钱，我把房子都卖了。如果能把我女儿治好，我就豁出去了。如果治不好，我儿子结婚就没钱了，您能帮我选择么？

咱们没法儿帮人选。我对他说，我理解你心疼儿子也心疼女儿。但医学是有限的，作为医生我可以不跟你说这话，但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是，你女儿的病确实我治不好。建议你要面对现实，这不是你无情，你尽了力，医生尽了力，医学尽了力。实事求是的告诉他，是因为生活还是要继续。这对父母最后含着眼泪带着女儿回去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很多。我每天都在做手术救这些人，很多癌症是治不好的，但也有很多癌症能够治好，不要说癌症就等于死亡。现在影视作品说到癌症就是树叶也掉，二胡也响，反正这人就是活不了。但也不能完全对我们医生不抱希望。医学确实有限，很多人治不好，就像加拿大的特鲁多医生说的一句话：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