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查房，值班医生告诉我，一位患者的儿子来过，说要给母亲请半天假，因为患者想回家看看。

　　这是一个生命垂危的患者，术后一直恢复得不理想。肿瘤已经堵塞了她的肠腔，她已经一个月没吃饭，消瘦得厉害。我们为她做了姑息性的手术。病理报告肿瘤的分期非常晚。患者的儿子非常孝顺，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母亲。

　　“患者的状况实在不允许，病情实在太重了。心率140多次，翻个身都会气喘吁吁，怎么能回家呢?我来说吧。”我让主管医生把家属叫了进来。

　　“顾大夫，我知道母亲的病情十分严重，我们也知道回家会有危险，但是我母亲真的要回家，她刚才都哭了!我们怎么办?”患者的儿子说。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眼圈红红的。“大夫，您就让我们带她回去吧，她一定有最后的安排……”患者的老伴说。

　　这对父子眼巴巴地等待着我的答复。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此刻，我想起了六年前的一个周六早上，我面临的问题和今天这位患者家属一样。

　　当时，生病的妈妈把我叫到病床前，拉着我的手说：“儿子，我想回家一趟。”妈妈是癌症晚期。望着她瘦弱的身体，我非常痛苦，我知道妈妈要做最后的安排。尽管虚弱，妈妈是可以做一般的活动的。

　　作为妈妈身边惟一的家属，我没有和远在美国的哥哥商量，与当班的主管医生(妈妈的学生)请了假，带着妈妈回家了。妈妈到家后，表情淡定，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得清请楚楚。

　　妈妈是个做事非常严谨的人，在这次住院之前，她私下里已经把许多事情处理好了。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着妈妈安排完所有的事情后准备离家的那一刻。妈妈太爱这个家了，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表现得一直非常坚强。

　　此刻，妈妈再看看她的家最后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我们回医院吧。”我内心充满着酸楚，我真想听妈妈说点什么，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作为医生，我真的能够理解家属的心情。我说：“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也非常了解患者当前的状况。如果我允许她回家，从医学上说是禁忌的。我如果不允许，从感情上说是残酷的。我是医生，我也是个普通人。

　　“六年前我面临着和你们一样的情况，我母亲住院，我也曾是病人家属像你们一样陪护她。但是你母亲的状况要差很多。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们在回家的路上发生意外，而事实是如果你们决定回家，你的母亲在路上出现意外的概率非常大。作为医生我有责任对我的病人负责。真的希望你们理解。”

　　患者的儿子和丈夫无语了，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出了我的办公室。我的内心也非常矛盾，看着一对父子忍受着心灵的折磨，消失在病房的走廊中，我突然感叹：回家的路，有时真的很艰难……